穿着裙子走进校园,自然会引来不少侧目,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将精心装扮的另一面的自己展露在众人面前。
能感受到各种眼光恨不得在她的背后凿出个洞。惊艳、妒忌、赞叹、讶异……她像是最后一次出现,要让众人记住她最绚烂的惊鸿一刻。
只是还好,还有宁雪陪她。
宁雪虽然是艺术生,却也只有在校庆这种级别的晚会上才会精心装扮,惊艳众人。
她们的确是约定好今天穿上新裙子,化上妆,披头散发,搭乘夏天最早一班列车,在这个死气沉沉的校园里毫无顾忌做自己想做的事。
最后一节晚修,她们跑去操场照相,脱掉脚上的鞋,赤脚在散发着灼人气味的塑胶跑道上散步。
夜幕泛光,山头冒出许多星子,宁雪问她:“去了美国还会回来吗?”
“当然。”
“一竹,他们都觉得你目中无人,高傲又自满。只有我,羡慕你。”
叶一竹觉得有些热,随手把头发扎起来,笑了笑。
“我也羡慕你,走到哪里,都有那么多人喜欢你。”
宁雪也学会了坦然,学会自嘲,“可是偏偏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
原来亲口说出心底的伤口,并没有想象中的痛苦。他们马上就要站在人生分别的岔路口,那些可以释怀的、值得记住的、需要忘记的,或许都会在许多年后,某个像今天一样的另一个繁星夜里被或深或浅地记起。
那些真挚与虚假、热情与羞涩、冲动与温柔,如今想起来,都好像是上辈子的事。
那么遥远又真切。
“那么多人不喜欢我,他却偏偏喜欢我。”
有那么一瞬间,宁雪竟然有些分不清叶一竹这句话里到底承载的是开心还是负担。
“幸运的是,你也刚好喜欢他,这不就够了。”
可是她从来都不是能够安心享受一段甜蜜安稳的人,好像每一段握在手里的幸福存在的意义只是为了让她亲手揭开那道不完美的瑕疵甚至是巨大缺口。
她的家庭是这样,她的情窦初开是这样,与任心的友情是这样。
亲眼看到叶集扬和刘圻梅签下离婚协议,在民政局等着他们出来,她就要选择和谁走。
从来没有哪一刻会这样清醒。
她下了车,自己坐地铁悠悠晃晃,知道了孤独是人生常态。
在KTV撞见他,他拦下她,一眼就看出来她喝了酒。
他责备她知不知道在这种地方端酒有多危险。
她内心敏感又自卑、脆弱又好强,说自己和他们不一样。
他眼中的疼惜和怜爱,让她卸下所有防备。她质问学校有关她的谣言是不是他女朋友散播的,他沉默不语。
看出他的纠结和迟疑,她不愿为难他。
那天晚上,他陪她在ktv呆到第二天凌晨下班。她第一次坐上他那辆载过很多女孩的车,吹着冷风,却没有勇气去搂他的腰。
在平缓车速中她的身子也摇摇欲坠。
他分手的那段时间,看到他意志消沉,她主动找过他,表达歉意:因为自己害得他和女朋友吵架分手。他对她说,不怪她,是他自己提的分手,原本只是气话,想试探对方是否会挽留。
可当对方不予回应同意的时候,他的心也就死了。
她想尽办法和他在各种场所遇见,网吧、酒吧……有时候见她一个人,他会带她在身边,他身边的人对她言语轻佻,他总是冷脸挡在她身前,警告那些人:她不是你们想的那种女孩。
可那晚,他去了普通人很难找到的私人会所。只错过一晚,第二天她就听到了他和前女友复合的消息。有人说,是那个女孩找到私人会所,一哭二闹三上吊,求他复合。
他向来心软,可为什么就不能对她心软一次。她躲在被子里哭了一晚上。
爱久了,就会变成恨了。
明明在醉酒的时候,他说和她在一起很累,可是醒来还是会心甘情愿受她的伤害。
难道就因为那个女孩和他是一类人,所以她作为“乖乖女”才永远没有机会吗?”
没有一个评论,动态像是设置了私密。
叶一竹时常会在想,如果当初自己没有和顾盛廷经历这么多,走到一起,那么痴情怨女的角色会不会变成是自己。
其实她早该想明白:一个人为了喜欢另一个人,什么事都可以做出来。
哪怕是许佳安——一个看起来什么都不懂,安安分分的优等生。
只是叶一竹想不到,她喜欢顾盛廷到这种程度,恨自己到这种地步。
从看她的文字开始,叶一竹就心神不宁,好像随时会有乌云坠下,从她世界里夺走什么。可秦铭却安慰开导她:“这些文字她发出来就是让人看的,只不过这两年学校论坛没落了,没人关注到她邪恶扭曲的心思。你只不过是晚了一些看她公开的东西,又不是日记,别这么圣母心好嘛……”
秦铭只知道她害怕她是在偷窥别人隐私。
时间久了,是真的会连对错都难以分辨的。
又或者,这世上本就没有绝对对错。
她曾经信誓旦旦对陈金生说,包根究底也要找出幕后黑手。
许佳安恨她抢走顾盛廷,她却也恨许佳安费尽心思陷害自己却功成身退。
为了找到“凶手”,她又一次经历虎口。
做了这么多,不就是想要一个真相,然后把真相公之于众吗?
可临门一脚,她却突然迟疑,生怕在掀开真相的那刻,把自己也葬送了。
就像看到那句“他明明在醉酒的时候说和她在一起很累,可是醒来还是会心甘情愿受她的伤害”时那样茫然惆怅。
她放下尊严满城找他,看到他喝得烂醉,她的心又软得一塌糊涂,以为他就真的是因为和她分手要死要活。
可这期间,她看不到他接受了另一个女孩刻意营造的偶遇,在创造了他和她缘分的场所坐到天光。
为了不错过所谓的爱情,她所付出的一切,落在旁人眼里却成为“狐狸精”“死皮赖脸”的代名词。
他却也以为对于这漫天流言,她可以做到不听不问不闻。
可如今想起来,她这么要强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就连她一直不放在心上的“情敌”,都明目张胆入侵,她却还在高高自满。
也许顾盛廷说得是对的。
是她堕入温柔乡太久,忘记了他原本是怎样一个人。
她怎么就能奢望自己是救世主,因为和他经历过生死,就认定他会改掉本性。
某一刻叶一竹突然意识到:是不是在暗处,有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他们这段来得莫名其妙的感情,像恶心的狗仔队一样,只守着、等着她成为他游戏人间的过去式,然后将无数闪光灯对准她,肆意曝光声名尽毁的她。
她曾经不屑成为的角色,却有那么多人等着去扮演。而她如今,好像也乐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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