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南撕开包装袋,里面有玫瑰花、枸杞和红枣,她给自己和陈纵各泡了一杯。
陈纵把客厅的窗户擦完,过来尝了一口,发现水喝起来甜滋滋的。
“茶包里应该放了冰糖。”嘉南说。
“你喜欢喝这个?”
“偶尔喝喝还行。”
陈纵搁下杯子接着干活,阳台顶上的蛛网和灰尘也拿工具扫了下来。最后两人一起拖地,拖过之后再擦一遍,地板锃亮。
忙碌完,嘉南感觉腰酸背痛。
“累死了,躺会儿。”
地板被擦干了,但冰凉,背上骨头硌得慌,但她实在不想动,侧头看陈纵:“谁先去洗澡?”
陈纵躺在旁边,说:“随便吧。”
“剪刀石头布,输的人先去。”嘉南说。
陈纵配合地抬起右手。
“我喊三二一,”嘉南说,“然后你出剪刀。”
陈纵扯着嘴角笑了笑,没出声,不知答没答应。
“三、二、一。”嘉南出石头。再看陈纵,他两根的手指头比了个耶,还真是剪刀。
“你输了,”嘉南如愿地继续犯懒,用手肘碰到了陈纵的胳膊,“你先去洗吧。”
陈纵坐起来,半蹲着看她。
她扎头发的皮筋已经松了,头发大半散了,阖着眼,身上铺着夕阳鎏金般的光,对他一点不设防的样子。
他试探着,手指落在她头发上,轻揉了揉。
拿上衣服去洗澡了。
没过两分钟,嘉南放在房间的手机响了,她还是不得不爬起来。
来电方是律师王坚,他向嘉南确定行程,询问是否可以在4月15日与她碰面。
“4月15日,也就是明天的中午十二点半,在你学校南门后的咖啡馆见。”王律师性格严谨,再次跟嘉南确定了一遍时间与地点。
“好的。”嘉南说,跟对方说了再见。
日历上,4月15这一天早早被画了许多个圆圈,着重标记。
当晚,嘉南几乎彻夜失眠。她枕着手臂,看着手表的指针在黑暗中发出淡淡的荧光,提醒她时间的流逝。
再过不到十二个小时,柳曦月当年的承诺就要兑现了,她就要拿到那笔钱了。
她与文化宫再也没有任何瓜葛了。
嘉南很难说清楚她的心情。
关于那笔钱、那个承诺的由来,其实很荒诞,嘉南从未跟任何人提起过。
第二天,嘉南丝毫打不起精神。不止是她,全体高二学生经过研学之后再回来上课,都不在状态,上课哈欠声此起彼伏,下课睡倒一大片。
第四节是体育课,嘉南梦游似的脚步虚浮,飘去操场集合。
体育老师见大家死气沉沉,整完队直接宣布跑圈。
嘉南跑完两圈,人废得更加彻底了。她靠在操场的围栏上调整呼吸,喉咙感到无比涩痛,脚下似有千斤重,压根抬不起来。
围栏外伸进来一瓶水,扣在瓶身的手指上做了樱花粉的美甲,同时响起熟悉的声音:“喂,你喝不喝水?”
嘉南没想到会突然再遇见苏蔷。
她甚至以为她们不会再见面了。洛陵虽然是座小城,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的人,不刻意去找,说不定就不会遇到。
“来这边见个朋友,刚巧看见你了。”苏蔷透过围栏张望,打量里面跑道和足球场,有点可惜地说:“一中好不好玩?我都没进去过。”
“不好玩。”嘉南说,“但是校园挺漂亮的,环境比较好。”
苏蔷见嘉南拿着水瓶没动,解释说:“水我没喝过,只是瓶盖拧开了。
“你嫌弃我吧?”
“没有。”嘉南否道。
苏蔷在孤儿院有个认识的弟弟,也是一中的学生,因此知道他们高二学生外出研学了,一连好几天没在文化宫见到嘉南也不觉得奇怪。
“昨天才回来的?”
嘉南点头。
苏蔷问:“你今晚还去不去打卡?”还跟嘉南八卦起来:“你知不知道文化宫又换新保安了?陈纵一声不吭就走了,你说他到底什么个意思,只是心血来潮过来玩玩吗?”
“我不去了。”嘉南回答了她前一个问题。
“那明天……”苏蔷说。
“以后都不去了。”嘉南说。
苏蔷看着她,忽而明白她话里真正的意思。苏蔷愣了几秒,堵在喉咙口所有话都被截断了。
她点了下头,说:“也好,不是什么好地方,不去了最好,以前就猜到你迟早会走的。”
“谢谢你的水。”嘉南说。
苏蔷想说嘉南没良心,再一想,又觉得没什么,她们又不是需要道别的关系。
苏蔷忽而心生感慨:“咱们认识多少年了?”
嘉南想想:“七年?八年?不知道,记不清楚了。”
苏蔷打开手机云相册,找到了几张当年在文化宫拍下的老照片。
有一张偷拍的是柳曦月上课时的情景。柳曦月站在舞蹈室中央,端着身姿,侧脸严肃且凌厉,手里的教鞭感觉随时会挥出去。
有一张抓拍的大家排队上秤前的某个瞬间,排了小长队,纷纷低着头,面色凝重,看上去十分不安。
苏蔷递给嘉南看了看。
意外还发现了一张合照。嘉南在其中看到了唐俊。
合照中出现的唯一的一个男人。
那时候的唐俊三十出头的年纪,有超二十年的舞龄。科班出身,专业素质过关,柳曦月认可他的芭蕾舞水准。
当时柳曦月没挑到合适的男学生,倒是花高价聘请了这样一位男老师。
唐俊生得儒雅,平易近人,跟柳曦月的严师风格完全不同。
大部分学生都更喜欢他。
唐俊当年离开文化宫非常突然,连一句道别也没有,如阵风刮过隐去了所有踪迹。
喜欢他的学生都在遗憾没留下他的联系方式。
“你还记得唐俊吗?”苏蔷问。
“忘记了。”嘉南说。
“以前唐老师最看重你和易宁,说你的动作最标准,易宁跳起来感情最充沛,最能感染人。”
苏蔷对此印象非常深刻。
因为她刚来,是新手,羡慕已经学过两年的小师姐们,也暗中较着劲。其中的嘉南和易宁最为瞩目。
她们两人形影不离,像双生,经常得到老师的夸赞。
这些年文化宫的人来来去去,有被淘汰的,也有自己选择离开的。
苏蔷没想到易宁会走,更没想到,留下来的嘉南也在日复一日的训练中,仿佛被消磨掉了灵气,沦为了不那么出彩的普通学员。
“那易宁呢?你还记得易宁吗?”苏蔷说。
嘉南沉默着,不愿意再回答了。
—
苏蔷手机里的老照片让嘉南的情绪变得糟糕和混乱,她午饭的食量变得更小,只喝了几口寡淡的紫菜汤。
惦记着十二点半要跟王律师见面,才拖着沉重的身体往校门外走。
嘉南在咖啡馆挑了个位置坐下。
王坚从外边走进来时,嘉南第一时间认出了他。
去年冬天,柳曦月下葬当天,他们也见过一面。
嘉南作为柳曦月的学生,而王坚作为柳曦月的老同学,都出现在了葬礼上。
葬礼结束后,嘉南一路尾随王坚出了墓园,直截了当地问:“王律师,老师去世了,那她承诺的十万还算数吗?”
“当然。”王坚说。他的模样与七年前没有太大改变,只稍微胖了些。
他仍然用和当初不变的语气解释,要拿到这笔钱只需满足两点条件。
第一,嘉南已年满18周岁。
第二,她年满18周岁时,还留在文化宫舞团。
“为什么不能直接给我呢?”嘉南低声央求。“老师不在了,舞团也不再是以前的舞团。文化宫现在不属于她了,我留在那里没有任何意义。”
最主要的是,她几乎快要撑不下去了。
“我只是按章程办事。”王坚丝毫没有犹豫。在对待自己的工作方面,他跟柳曦月一样严谨和专业。
“我生病了,非常需要这笔钱。”嘉南哈出的气瞬间变成了白雾,她眼神绝望,而王坚只是对她重复说了几次抱歉。
如今再见面,王坚依旧穿着正装,还是老样子。
他的发际线偏高,戴一副眼睛,气质一点都不精英。
如果穿得更家休闲,就跟嘉南会在校园里遇到的某位数学老师或者物理老师没有差别。
王坚跟嘉南聊过几句之后递给她一个信封,里面装着银行卡,密码也写在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