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太医施针救人的时候,所有人都在外头干等着,最紧张的一个是邝曦,一个是院使大人,院使大人在门外走来就走,心急焦虑的程度丝毫不亚于等女人生孩子,等了近四五个时辰,才见钱太医带着医药箱子从里头出来。
院使大人见了,连忙迎上去问如何了,可邝曦一看钱太医的表情,就知道事情肯定成了。
一众人等匆匆忙忙地冲进房间里,看看自家少爷到底如何了,钱太医与这些人流擦肩而过,低沉着头,背着药箱子一步步往邝曦面前走,邝曦看着他,心中又是愧疚,又是说不出的感激。
他低头看看邝曦身上还没好的伤,神色似乎有些凝重:“以后别做这么危险的事,这一刀没刺在要害上,否则你怕是要比那小子先一步送命。”
他平常说话都是不带感情,可今日却不同,言语之中,邝曦听得出他的担心来。
“算了,跟你这丫头说了怕也没什么用,下次还要犯。”他微微俯下身,邝曦只看得见他低沉的双眸和高挺的鼻尖:“就算担心那小子,但一剑刺下去,疼的可是你自己。”
她忽然觉得鼻尖有些发酸,那一刀下去的时候,是真的很疼。
“既然你不打算回太医院了,今后在外头好生照顾自己,别被一些坏心肠的家伙骗了。”钱太医这一说,乍一看荒诞不经,哪里来的“坏心肠的家伙”,还不就是在说云泽昭?
可是在邝曦听来,却是字字都是出自肺腑,她重重地点着头,不知道今后还有没有能和钱太医说话的机会。
想到此处,她忽然脱口而出道:“钱大哥,你的真名不是这个吧……”
这个话题,每次钱自芳都不自觉地回避,可是现在,他却只是长长叹了一口气,当真拿眼前这个家伙没办法了。
他的确就是巫岑照,只是这一路走来诸多不易,就连他,也不想再承认自己这个过去的身份。
邝曦问道:“钱大哥,你是不是认识采荷姑娘?她说你诈尸从她们家跑了,是不是真的?”
面对邝曦的问题,钱自芳一时却是千头万绪,不知从何处答起,仰着头,看着雨后初晴的天色,一段段往事又浮现在了脑海之中。
“我现在虽叫钱自芳,可今后你若要叫我巫岑照也没什么不可。”一字一句,缓缓从他的口中说出。
当日,巫岑照还不是如现在这般神情阴郁的钱太医,那时还在巫府上的他,是巫家的长公子,就像现在的云泽昭这样,承载着一家人的希望,不管是父亲还是母亲还是那些世世代代祖宗的牌位,好像都把希望寄托在他一人身上,希望他继续继承巫家算命的事业,再把这事业传承下去,把算命这一行当发扬光大。
在家中人看来,算命即与神对话,有厉害的算命者,不仅能算人命,且能算天命,父亲时常带着渴望的眼神,看着远处起起伏伏的云彩,正如看波涛汹涌中那些挣扎于俗世的人们,然后仿佛站在上帝视角说着一堆命运无常不由人的酸腐无奈之语,每当看见躲在屋子里翻着《周易》,两眼发光的父亲,巫岑照都隐隐觉得,什么时候了,封建迷信的行为该停一停了。
可是算命这事业,有着祖宗几代人的拼命护持,怎么是自己说停就停的?这不是封建迷信,而是千百代老祖宗传下来的基业,自然是基业,自然不能说垮就垮。
好在,小妹蘅溪和自己想的八九不离十,可惜蘅溪自小身体不好,十天有八天是病恹恹的。
这似乎也和家族的诅咒有关,不管是哪一代,只要家中是一男一女,那必然有一方是体弱多病,名不长久,这一次,是蘅溪摊上了这个诅咒。
于是,巫岑照决定从医。
身为一个算命世家的公子,竟然投身于医学事业,巫家老爷当时差点没气得吐血,只得一边捂着胸口,一手指着巫岑照,大骂“逆子,今日你出了我巫家的门,就莫要再回来。”
大概当时的巫老爷也没有想到,自己这么一说,竟一语成谶,巫岑照这一出去,再见已是一具尸体了。
或者说,连尸体都没有见到。
“因为当时我的确是‘诈尸’跑了……”巫岑照对邝曦说道。
难道,这个世间,竟然真的存在诈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