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阳道兄说的是,贫道这次大意了,好在此獠业已伏诛,眼下道门大会也算功德圆满,我等各自散去吧。”
众人各自回山,盛誉满天下的道门大会就这样草草收场,有人欢喜有人愁。
镇星,此宝在道门大会后销声匿迹,紫瓣镇星被术宗得去,其余八枚依旧毫无踪迹,仿佛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直至千年之后......
午先生侃侃而谈,道出了镇星的渊源,听得在座众人如亲历那一幕幕惊心惨烈的传说,一时间各有所思,都不作声。
清辉瞧着午先生一张青石板似的面孔,心中暗想:“这人看来不苟言笑,讲故事倒有趣。”
与苏澄同桌的红衫少女忽然开口问道:“午先生见识广博,小女子大开眼界。但不知刚才所讲的是道听途说,还是由当年亲历之人亲口告知呢?此外君欣尚有一疑,若有违暗市规矩,午先生可以不答。镇星既是连道门宗主这等神仙人物都垂涎的宝物,有通天彻地之能,暗市如何得来,却又为何不自行留下呢?君欣不认为暗市会缺那区区几百万两纹银。”其实这番话等于是在怀疑暗市所售“镇星”的真伪,言语中已有了冒犯和质询之意。偏偏她声音清脆,如风摇银铃,听上去极是悦耳,加上句句直指关键之处,措辞却又委婉有礼,听者无不频频点头赞许。
午先生面色无表情,语气也没有丝毫波动,只用目光扫了一眼清辉,便答道:“夏姑娘所问均在情理之中,在下可稍作解释,若是不当讲的,午某也不会多说半句。在此之前,诸位还是先行查看本盟所售的镇星,有些疑问当可自解。”说完,午先生亲自取过那只碧玉方盒,右手在七十二重大阳明符印上虚按三下,而后五指或屈或伸,时划时点,看得众人眼花缭乱。
清辉却瞧出名堂。这符印除了压制镇星的部分以外,通篇只有相合相济,而无相反相克,破解时必要因势利导,才能水到渠成。若有一处行差踏错,则统统专为死结。由此推想,如果有人妄图强行拆解,定会遭受强烈的反噬。午先生所用的手法,固然堪称精妙却太过繁琐。换成自己,只需以三五之数逆相打入少许灵力,必可化繁就简,迎刃而解。
在众目睽睽之下,午先生终于打开玉盒。一个乳白色的物件赫然躺在其中,像是环形器物的一段,质地似玉非玉,内里隐隐有雾气翻腾。这枚白色的镇星散发出万道光华,如波纹一般层层展开,更有阵阵奇香传来。见者无不动容赞叹。
“妙哉,妙哉!老朽见得此宝也不妄一路风尘了。”辛桌的两位老者由衷叹道。二人年老成精,自知仙宝有灵,绝非自己应得之物。这次求得游龙宝刀早已心满意足。妄图非分只能招来不测。这镇星但求一睹而已。
红衫少女长出一口气,有点夸张地抚着胸口道:“君欣总算放下心来。宝物固然是好,最要紧的是此枚镇星并非道门所有的那枚。暗市竟能将这等宝物拿来拍卖,实在是不负盛名。”
午先生似乎并不在意别人如何想,只将玉盒拿到清辉面前。
“这位小兄弟以为此宝如何?”
清辉一愣,冲午先生微微笑道:“阁下曾言,暗市今日拍卖之物在下可随意挑选一件带走。不知还作不作数?”
“暗市从来说一不二!”午先生回答得没有半点犹豫。
“我若说想要这镇星又当如何?”
清辉话音未落,店内一片哗然,只因忌惮他的雷霆手段,这些愤愤不平的江湖豪客才不得不强压怒火,没有立即出手教训无耻贪婪之辈。反正暗市肯定不会答应,由午先生直言相拒,损了他的脸面岂不更好。
可是当午先生做出回应后,众人只剩哑然无声的份儿。
“此物从现在起便是你的了。”
午先生竟然未拿一两银子,便将玉盒递给清辉。如此一来,不但众人目瞪口呆,连清辉也有些不知所措。
若是先前午先生没讲那个故事还好些,现在……道门宗主拼死争夺的镇星,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何等珍贵的宝物。
“我不要。”清辉轻声拒绝,听在众人耳中却比炸雷还响三分。少年脸色不变,仿佛刚才拒收的是只值几个铜板的便宜货色。
“这小子……是不是傻了?”常福至从一开始就对清辉没有好感。刚刚又慑于他的杀气吃了暗亏,此时难免在窃窃私语中夹带了大量毒素。
洪茂寨的一条大汉则很是不屑。他可不懂那些玄虚功夫,只觉得要称英雄好汉,那小子还嫩了点,嘀咕道:“也许是怕事吧。三岁孩童拿着一袋子钱,不是等人抢嘛?”
“我看这少年性子高傲,不似白占人便宜的庸俗之辈,自然不比某些小人。”辛桌的白面紫杉老者性如烈火,说起话来也直来直去,瞪了二人一眼,显然是对清辉印象不坏。
夏君欣也大为惊奇,忍不住问道:“不知公子为何拒绝?莫非这镇星有何疑问?”
清辉摇头道:“在下并未见过镇星,但观此宝异相纷呈,定非凡品,与午先生所言相互印证,大概就是那镇星没错。”
“那……”
“若是普通束修之礼,甚至是几百两银子的馈赠也就罢了。镇星贵重,我不惯收如此厚礼,更何况我与暗市并无深交。就当是我不识趣吧,诸位只管出价竞购。”
清辉并没有将完全说实话。他刚才暗中施展“万相归心诀”,将灵识探入镇星之中,发觉镇星中的白色烟霞比自己修炼的灵力精纯百倍,或许真是仙灵之气也说不定。但他的发现不止如此。清辉在修习“明境五通”中的“通灵境”后,对灵宝法器有一种微妙的感知。这枚镇星千好万好,却没有灵魄。拿人作个比喻的话,就好比一个人外表光鲜,却没有脑子,总归是不大对头。如果镇星真有午先生讲的那么神乎其神,怎么可能是这样一件不完整、甚至是有些残缺的法器呢?这种法器根本就只能当成一个储藏灵气的容器,没有其他作用嘛。
站在一旁的午先生既无焦急之态,也不见退却之意,依旧用青石质的语气道:“小兄弟似乎不太了解暗市的规矩。本盟从不强买强卖,但言出必践才可取信买主,说出去的话断不会收回。小兄弟若是不信,可向在座的各位询问便知。在下代表本盟以镇星相赠,是出于一片诚心相交之意。镇星也算是件拿得出的宝物,小兄弟又如何能坐视本盟的一片好意变成自坏规矩的愚行呢?”
午先生不愧是出身暗市的高手,识人的眼光一流,看出清辉是个外刚内柔的角色,这番话说得滴水不露,叫人实在无法拒绝。清辉略一思索,已然打定主意,不管怎样,便收下这镇星,对方是诚心也好,恶意也罢,届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什么可萎缩的呢?当下,他不再推辞,向午先生致谢后,爽快地接下玉盒,放入随身行囊。这一举动让数十道含义不明的目光聚集于那个本不起眼的粗布行囊上,还有些吞咽口水的声音传来。清辉只装做没听见,静待暗市还有何奇珍异宝拿出。
其实场内不仅是受邀前来的买家对午先生的做法不以为然,即便是随行的十三、十六二仆也一脸迷惘。盟内总坛由数十位顶尖高手日夜守护的奇宝就这么随手相赠,似乎也太……
“十三、十六,把最后一件抬上来。”午先生的吩咐将二仆从疑虑的漩涡中拉出。
二人自知身份,不敢多言,走向店门口的黑厢马车,从里面抬下一物,其实,应当说是抬下一人才对!
店内再次变成一锅沸汤。暗市的所作所为,说得好听点叫神龙见首不见尾,难听点就是鬼鬼祟祟,其诸般行事常常出人意表,却从未听说也作起人贩子的买卖了。
被当作货物的这人斜卧在一张青藤软榻上,周身盖了一层赤红薄绸,身形样貌看不清楚。一只手腕露在外面,白皙得宛如朗西的皓莹冰雪,应是个女子,而且似乎年纪不大。
洪茂寨的一位小头领笑眯眯地问道:“这美人不知多少银子?暗市的眼光定然不差。不过怡春楼的头牌三十两银子就能乐呵一宿,赎身听说要一万两。这位的价码儿怎么也不至于高过十万两吧?”
江湖汉子口无遮拦,原也算不得什么,更荤的段子都有的是。谁料想一直不动声色的午先生突然间低哼了一声,目光如电,一股若有实质的杀气将这汉子罩在当中。
“滚!”随着话音出口,午先生毫无征兆地飘到那汉子跟前,袍袖一卷,也未见怎生用力,那高壮的汉子已经像个草球被抛出店外。木制的墙壁上留下一个人形的窟窿,冷风从破洞里吹进来,好在众人都有不错的内功底子,不用担心害了伤寒。
洪茂寨的十几条汉子被这变故惊呆,正不知如何是好,为首的刀疤脸愤然站起,抄起的阔背砍刀横在胸前,怒声喝问:“你暗市就算手眼遮天,我洪茂寨也不能任你折辱。午先生,我知你强我不少。但你无缘无故杀我弟兄,鲁某决不会善罢甘休。有种的便将鲁某一起收拾了吧。”其他人见头领如此,也纷纷亮出兵刃。绿林中人就算明知不敌,也不甘心被人当成缩头乌龟。
刀剑齐出,眼看就是血肉横飞、不死不休的局面,连甲桌的熊人都没了享用美食的兴致,眯起肥肿的眼泡,瓮声瓮气地问道:“胡老大,这帮土匪草寇是不是要以众欺寡?实在是无法无天。”
那被唤作胡老大的黑衣随从俯身在熊人耳边答道:“二爷,几只野兔獐子怎能是猛虎的对手,要是午先生全力出手,也就是半盏茶的工夫。”
熊人不知听到了没有,耷拉着脑袋沉默不语,竟是睡着了。
午先生瞥了一眼十几柄寒光闪闪的要命家伙,仿佛那些只是一堆烂草枯枝,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瓷瓶,样子却与先前装八正堂灵药的那个瓶子一般不二,冷冷地冲刀疤脸道:“鲁震山,这里是玉机续命丹,两颗足以救你儿子性命,一万两银子,拿到丹药后带着你的手下离开!”
“你、你……混蛋!”鲁震山的手上青筋爆起,砍刀颤抖不已,心里同样在颤抖着。看看救命的灵药,再瞧瞧患难的弟兄。义气、脸面、生死、亲情,对这个粗豪的汉子而言,还有什么比这个更难决定的?
洪茂寨的山贼头领们慢慢将手中的兵刃放下。其中一人轻声道:“老大,算了吧。”
鲁震山闻言一震,双手在这一刻变得比山岳还稳,眼中闪过决绝之色。正要说话,清辉轻叹一声,像是自言自语:“未必是死,未必是死。”说着,将一支木箸从墙壁破洞中扔出去。
午先生有些诧异地望了一眼清辉,却没说什么。倒是夏君欣似有所悟,走到刀疤脸身旁,拍了拍那几乎到自己前额的宽厚肩膀,悄声道:“暗市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妄动杀机,午先生若要下杀手,也用不着费力气将你那位兄弟丢出去了。且收下那药吧。就算此药并非你急需,难道为一时之气送掉十几个弟兄的性命就称得上英雄好汉了?”
鲁震山本是有勇有谋的豪杰,能以两千山贼草寇对抗三倍以上的官军围剿,绝不是莽勇之辈能够做到的。只是他平日极重义气,不肯因一己亲情忘了兄弟义气,这才明知不敌也要与午先生刀兵相向。听了君欣所言,便即通达,当下对这红衣女子抱拳谢道:“全凭姑娘慧言,使鲁某没做出后悔一辈子的事。他日有求,必效犬马。”说完,不再多留,一手交钱,一手拿药,随后带领着手下从破洞钻出去。
君欣回到座位,冲清辉一笑,直若海棠吐蕊,娇艳无方。清辉回以浅笑,奇怪那苏澄与夏君欣到底是何关系,不便多说什么。
一番风波总算过去,十三正要搬张木桌堵住墙上破洞,午先生却道:“在场诸位已购得一样物品者也请离开,暗市规矩——一人限购一物,绝不重售。身上没有百万两银票的也请便。”这等于下了逐客令。言外之意,不相干的和没钱的,可以找地方歇着了。
百万两银子!五万步兵的月饷是七万两银子,泑江决堤朝廷拨了四十万赈灾款。一百万两,什么人能值百万之数?三年前醉望阁的一代名妓莫芳辰被陆国大将谭雄以十万两赎身,名动天下,或赞其情深,或鄙其不耻,——毕竟“慕红颜,掷千金”在历代都是奇闻逸事。
不管情不情愿,很快走的走,留的留。现今这店内只余下甲桌熊人主仆六人,庚桌三名美艳女子,癸桌的苏澄和夏君欣也留下。
清辉本想知趣地起身离去。他既无百万巨款,又平白得了镇星,怎么也没理由赖着不走。午先生挽留道:“小兄弟对下面的买卖也许没什么兴趣,不过关于镇星,午某还有些要交代的。请稍留片刻,待此间事了再详谈。”
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短。清辉只得重又坐下。午先生对最后一宗交易似乎也看得极重。那张青石板面孔虽然呆板,双眸中却有些不同的东西闪过。
清辉心中一动,默运万相归心诀,将一点灵识放了出去……树欲静而风不止。今日暗市在安平酒家内的交易就是如此。
这趟差事难办,午先生在出行前已有预感。要不是盟主和两位长老被要务缠住脱不开身,只怕已经亲自赶来主持了。仙家奇宝镇星,宣国的秘库宝藏,哪一样不让天下人怦然心动?手握镇星,便是拥有了天下最强大的力量。将秘库宝藏敛入囊中,就可成为天下最富有之人。世间对力量和财富毫不心动的又有几人?如果名利真是粪土,恐怕世上最多的就是逐臭之夫。
一件件交易都已做成。最要紧的两样货物,买主虽与预想的有些偏差,却说不定是更好的结果。
午先生不是平常的江湖莽士,对道术有些见识。半年前,蒙大长老亲传上元道术,不仅功力大进,更领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量,那种力量得自天地,无穷无尽,玄妙万分。那白衣少年一走进店内,午先生就指此人非同寻常,定也精通道术,否则怎能与在座的江湖大豪分庭抗礼,挥洒自如呢?镇星交到此人手中,正和盟主交待的意思相同。而宣国皇子也落在他手中,日后或有一线生机,自己也可良心稍安。
眼看大事将定,鬼域的人却找上门来。午先生心中一凉,脸上神色不变。旁人对鬼域所知不多,只是惧怕,暗市当然不会如此肤浅。
说起来,暗市一向神神秘秘,鬼域历来鬼鬼祟祟。八成是黑暗中的事物互相吸引,这几年一直互派探子,提防着对方,只是忌惮彼此的实力,没有直接冲突。明知迟早要对上,却没想到就在眼前。
阴森诡异的语调飘进店内,厅堂内烛火通明,依然难掩鬼气。门缝和破洞的空隙中透进寒风,发出声声的低吼。寒冷的气流扯动烛焰,人影浮动,助长了心中的惧意。
门口一阵吱吱嘎嘎的乱响,暗市停在那里的马车忽然失去踪影。片刻后,数丈外传来轰的一声,隐隐还有马匹痛苦的嘶叫。
一双蜡黄枯瘦的双手探入店门口,如果不是上面还包了些皮肉,简直就是地地道道的骨爪。在这众人将目光集中在门口时,其余三面墙壁上各伸进一双枯手,像撕扯布匹一样,将半尺厚的松木墙壁扯得木屑纷飞。四个一模一样的怪人从门口和墙上的破洞钻进来,肥大的白袍飘飘荡荡。
清辉头一次与鬼域之人碰面,仔细打量着这群枯瘦的不速之客。他们灰白的乱发像枯草一样当风飞舞,灰白的脸上找不到半点生气,连嘴唇和眼珠也是灰白中泛着死气。看来鬼域还真是名副其实,出产活死人。
“鬼域什么时候除了装神弄鬼,也开始干起强盗的营生了?”胡老大横了一眼抖作筛糠的三弟,不阴不阳地质问。
熊人放下半个咬剩的小笼包,瞄了胡老大一眼,似颇嘉许,而后双目一闭,默不作声。
清辉自修炼明境道术后,灵觉强过常人百倍,怎会不知有人前来。这四个怪客明明早就到了,却在店外十丈处停下,磨蹭了一顿饭的工夫才进来,定是打算联手布置什么机关阵法。他用万相归心决悄悄试探,对方气血运行缓慢无比,大有古怪。而且……门外还有多人埋伏。
四名怪客各居一方,以少围多,大有一网打尽之势已。阴森的肃杀之气笼罩着安平酒家。
从门口走进来的白袍客咯咯怪笑,像在用锉刀摩擦白骨。
“孤魂野鬼见过各位贵人了。大吕定国公上官桀的堂弟、大将军上官槊,点梅十二阁的三阁主扶梅,江阳剑客的小公子,哦,还有绍州夏伯韬的独女。午老二,你们这次的买家可都是大主顾啊。这位应该就是宣国的亡国皇子吧,旁边的小哥是谁?”
清辉心念一动,熊人果真来头不小,又见黑袍少年簦着上官槊,眼中尽是恨意,就知不假。清辉不答那鬼域怪客所问,只从桌面木筒内取了两只筷子把玩。
胡老三像中了邪似的,突然颤声接道:“那小子厉害着呢,连镇星都落在他手里。”
此言一出,十几道鄙夷的目光投来。胡老大也不禁皱皱眉,反掌一切,打在胡老三后颈上,将他弄晕了事。武林中人最重脸面,胡家五兄弟虽然进了上官门下,还把自己当半个武林人。胡老三这招借刀杀人用得龌龊,实是丢脸之极。眼下能不能过得了鬼域这关尚未可知,老三行事又不知轻重进退,一旦惹恼了上官大将军……幸好上官槊只撩了撩眼皮,并未追究。
那怪客似乎吃了一惊,与其他三人对望后,齐齐举步逼向清辉。四人本为宣国秘库而来,得到镇星的消息实是意外之喜。那可是传说中的仙家奇宝,非同小可!
“鬼魑,稍安勿躁。镇星是本盟相赠,要抢也需过了午某这关。你等欲结成四极幽冥阵,莫非铁了心与暗市为敌?”也不见午先生提气作势,便已闪身挡在清辉身前。这一手看似轻描淡写,却恰到好处地打乱了四人的步调,使其气势不能相互呼应,四极幽冥阵自然就结不成了。眼光透着高明!
鬼域的四鬼使分别以魑魅魍魉为名,以鬼为姓,修为极高,手下从不留下活口。若在平日,根本用不着什么四极幽冥阵,随便哪个动手便足以荡平一帮一派。此刻慎重应对,大半倒是被镇星的名头吓住了。天知道,传说中的异宝到底有何神威,万一那小子误打误撞发挥出此宝一成妙用,没准就把几人轰成飞灰。
鬼魑听得午先生所言,便停住脚步,疑道:“暗市肯将镇星送人,我们几个老鬼实在难以相信。”鬼魅三人也摇头不信。
清辉在一旁冷笑道:“见钱眼开的穷鬼当然把别人都当成守财奴了。天下之大,你们除了装神弄鬼的微末伎俩,又懂得几多?”
话音未落,邻桌已有人抚掌笑道:“公子所言痛快之极!四鬼使既是小人,鸡鸣狗盗,*就是极限了。要动手就干脆点,带了一幅人皮面具,穿上件十文钱的袍子,再来捏着嗓子说几句鬼话,能吓得倒真正的豪杰?门外几个鼠辈也一同进来,躲在冰天雪地里咬着一管吹箭又是何苦?几杯水酒,三五个包子,施舍给几个狗奴才,小女子尚请得起!”莺声脆语,豪爽不让须眉,正是夏君欣。
清辉冲她微微颔首。一旁苏澄早已手握枪柄,全神戒备,以防鬼域四使对佳人不利。
那位宣国皇子大概头一回经历剑拔弩张的江湖争斗,更未曾见过君欣这样英姿飒爽的江湖奇女子,一脸惊奇却无恐惧之色。冷不防一件温热的事物塞过来,又听到有人低声嘱咐:“这个先借你,一会儿打起来尽量躲在我身后。”却是身边白衣少年偷偷递过一只墨玉手环。
且说名为鬼魍的怪客离君欣最近,性子也最暴躁,早已按耐不住,双臂一曲一伸间,两道乌黑的丝线自袖内电射而出,飞向君欣面门。瞧那丝线也就是头发粗细,柔软异常,竟能发出尖锐的破空之声,甚是骇人。
苏澄一直戒备,安能令他得逞?手中银枪如搅海蛟龙,又如暴雨梨花,迎上来袭丝线。照说这纤柔细丝怎能敌得住刚猛银枪,理应一触即溃,事实上却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耳中但听得一声闷响,苏澄被震得倒飞出去,重重砸在身后的空桌上,虎口破裂,百炼精钢铸造的银枪只剩下半截枪柄,断口处凹凸不平,色如墨染,显然那丝线上沾有剧毒。他强要挺身站起,方一用力,胸口一痛,喉咙中咸腥的气味上冲,一口鲜血喷出,立时面如白纸,复又坐倒。
“小澄!”君欣惊叫着离座奔向苏澄,才要伸手相搀,一声“姑娘小心”的提醒叫她不得不停手回身。两根夺命乌丝二度来袭。明知不能力敌,待要侧身闪避,却想起苏澄在身后无力动弹,索性将心一横,双手平持长剑,自左向右缓缓划出一道弧线。初时未见奥妙,剑尖才移过半尺,一道青蓝色的罡气赫然出现。等那弧线划完,剑芒已有一尺长短,吞吐不定,若有灵性。
“她竟然练成了剑罡?!”胡老大低语道,与三位兄弟面面相觑,都自无语。几人自问也算江湖中的好手,三十年苦功并无懈怠,却至今不敢奢望练就剑罡。传说中,能迈入真正的剑道高手行列,必要练就“剑罡”。剑道修到极致,千里之外便可以仙剑罡气取敌首级,即为剑仙。这小丫头离此境界自然还早,但不满二十岁就练成剑罡,已经够匪夷所思了。再看看自己手中之剑,几人有些心灰意冷。
半空中,剑罡正斩在乌丝之上,这次却是声息皆无。一段丝线飘飘落下,已是被君欣斩断。众人才要喝彩,猛然发觉另一根乌丝竟然凌空扭曲,避过剑罡,依旧从侧面射向君欣。
夏君欣此刻有苦自知。她的“弥痕剑术”远未大成,若非天资聪颖,用功又勤,绝无可能年纪轻轻便修得“剑罡”神技,成为同门中近百年来最早得窥剑道精义之人。但就算天赋再好,功力仍是不足,每施展一次剑罡后需得休息三个时辰。现在她气血翻腾,抬一下手臂已是力不从心,怎当得了鬼魍致命一击?
恰在此时,一支玉簪斜刺里伸出,堪堪架住乌丝,另有一根木箸化作青芒打向鬼魍,双管齐下,解了君欣之围。——那玉簪正握在扶梅阁主手中,木箸则是出自清辉之手。君欣向二人称谢,扶起苏澄退到后面不表。
鬼魍却吃了个哑巴亏。他见木箸来势汹汹,周围闪烁的青光更是护体真气的克星,不敢大意,只得收了丝线,功行双掌,意图破之。怎料尚未出手,木箸忽在近处爆开,细碎的木屑洒了满头满脸,好不狼狈。
鬼魅从旁看得真切,心中生出不祥的预感。这小子的手段诡异难料,看似取巧,实则将真气用得妙至毫厘,自己实难做到。他生怕鬼魍被戏弄后失了法度,再吃大亏,忙对身边的鬼魉使个眼色。两人悄然腾起,仿佛两只滑翔的黑蝙蝠,四只手掌带着淡淡的黑雾印向清辉的背后。
午先生这时与四鬼使中功力最深的老大鬼魑对面而立,看似没有出手相搏,其中凶险更胜动刀动剑。二人之间早被凌厉的气机填满。倘若有人身入其中,恐怕立时会被碾得粉身碎骨
生死相搏,没有留手的余地。午先生的上元心法出自道门旁支,并非寻常武林门派的内功。鬼魑一身功法阴森狠毒,透着血腥的妖邪之气,显然也身怀异术。正是棋逢对手,互相克制。
一道白气在午先生头顶升起,拇指粗细,笔直向上,呼吸间已在头顶形成一团云光。那云光只有拳头大小,沸腾翻滚,宛如具体而微的烟波云海,正是道法修为至“聚气”境界之兆。
鬼魑虽知午先生难缠,却未料他练有道门奇术,不敢怠慢,当下右手指尖在左腕上轻划,鲜血迸流。他更不迟疑,右手食指蘸血,在身前挥动不已,似在书写某种符文,眨眼既成。鬼魑又咬破舌尖,将至*力和着本身精血喷出。霎时间,黑雾漫漫,惨风习习,耳中似闻群鬼哀号,目中若见游魂狂舞,便真像是到了鬼域。
“你修的是魔道宗的功法?”午先生的反应与其说是惊惧,倒不如说是厌恶。
七百年之前,道门之内曾有一场血雨腥风。术宗一个籍籍无名的小道士一夜连杀数十同门,反出玉宇山凝霄观。三十年后,此人已修得一身诡异莫测的道法,重回术宗,独战凝霄七子不落下风。更令道门众人百思不解的是,他所施展的道术竟然掺杂了魔门邪法,威力浩大,手段歹毒。若非闭关的烈阳真人提前出关,只怕术宗又要死伤惨重。即便亲自出手,这个被道门称为“炼血道士”的孽徒竟凭借血遁之术全身而退,从此杳然无踪。道门发下玉牒缉拿,却毫无所获。直至百年之前,“魔道宗”在南疆崛起,宗主正是昔日的炼血道士。道门四宗遣数百弟子三次前往围剿,全都无功而返。传闻里这魔道宗屠婴孩,杀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