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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毅警员,第二次笔录可以开始了么?”
三名身着便服的警察坐在贺毅的病床边,一人靠得很近,另外两人分别拿着资料和电脑,远远地坐在床尾。
这是医生特意吩咐过的,因为贺毅的精神状况不大稳定,不能接受身边围着很多人,这样会让他感觉喘不上气,也不能让他看见警服,因为款式过于正式和压抑。
贺毅抿紧了唇,苍白着脸点了点头。
“抱歉,我们知道这份记忆对于您来说很残忍,但为了审判的公正性,还是希望您能尽量配合。”说完这句话,警员按下口袋里的录音笔,声线变为公事公办的冷漠,“两年前,你被犯罪分子绑架后,他们有没有对你实施暴力行为?”
“有。”
“请说明一下具体情况。”
“我被打晕了带到一处不知名的仓库里,应该是仓库,房间面积很大,很空旷,周围很脏很乱,空气里有浓重的霉湿气味,我头顶有一盏白炽灯,灯光很刺眼。”
“他们把我绑在一只木头椅子上,椅子很旧了,一动就会发出老化的声音。”
警员打断了贺毅:“你说的‘他们’,大约几个人?里面有你认识的人么?”
贺毅垂下眼,努力回想了一下,摇头:“记不太清了,好像有熟悉的,也有陌生的。”
警员点头:“好的,请继续。”
“他们想要逼我说出我的上线联络人,也就是秦天海警官,以兹报复,为此他们对我开始了长达一个月以上不间断的刑讯逼供。”
警员再次打断:“你为什么能肯定是一个月以上?”
“屋顶有一个小天窗,我根据他们给我送饭的次数和窗子外的天光估计,至少有一个月的时间。”
“请继续。”
“第一轮的逼供,还算比较客气,仅仅以言语上的恐吓、威胁为主,他们把数不清的刑具放在我面前,依次向我介绍用法,以及有可能会对身体产生的永久性损伤。”
说到这里,贺毅轻蔑地弯了弯唇角:“电棍、鞭子、钢针、拶指、辣椒水,还有很多记不清了。”
“他们恐吓我,我不说,他们就把我关进一个封闭的长方形铁箱子里,拖到外面吊起来。”
“那时候刚刚入秋,A国的G市依旧很热很热,我在里面被闷了一天一夜,放下来的时候已经虚脱了,紧接着他们又逼问我,我还是不说,然后我隐约听见有人提议说要不再关一天,被制止了。”
“我又被拖回了仓库里,他们开始对我拳打脚踢,我记不清在场的有几个人了,那时候我意识已经模糊了。”
“结束之后,他们把我绑在椅子上,让我休息一会,给我喂了点水,又往我身上浇了很多冰水,等我彻底清醒了,再次逼问。”
“后面就是上家伙了,先给我注射了一管硫化喷妥撒钠剂,然后就是鞭打、倒吊、电击,用钢针插进我的指甲缝里,撬光我手指脚趾的指甲,再往我全身的伤口上撒盐。”
“发现我还是不说,就只好把我拖到湖边,绑上绳子扔进水里,开始一轮接一轮的对我实施水刑。”
说到这里,贺毅突然停了下来,他唇边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原本虚虚地望向前方的目光,也定格到那名离自己最近的警员脸上:“需要我向你们描述一下那种快要淹死时被救起,不得片刻喘息就又被水流包围的感觉么?”
贺毅的目光中带着点似有若无的挑衅,像是故意要吓唬这几个小警员似的,唇边的那抹笑意也因为他的话语而变得带上了一些讽刺的意味。
那三名警员之前已经听得目瞪口呆,此刻被贺毅来了这么一下,压根没有反应过来他其实是在对这样严密的调查过程表示不满,只木愣愣地回道:“这个……上面没规定一定要详细说,你……”
“好。”没等他们说完,贺毅便打断了他们,他自嘲地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水刑也并不能使我开口,他们最后没辙了,只好先把我拖回去关起来。”
“我那时候已经快不行了,他们怕我真死了,也不敢再贸然对我用刑,就给我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把我关进了一个铁笼子里。”
“我身上的衣服都烂光了,他们怕我冻死,就给我盖了条破毛毯,灰色的,散发着霉湿味道,上面都是老鼠和虫蛀过的破洞,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那条毯子。”
“因为那是接下来的两年里,我得到过的最后一件能够蔽体的织物。”说到这里,贺毅又停住了,他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似的,目光里透出些悠远。
“有烟么?”贺毅轻声问道。
三名警员立刻在身上摸索,又猛然记起自己刚换了衣服,只好纷纷摇头。
贺毅有些失落地轻叹一声,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我被关了大概有一天一夜,他们又回来了,这次,是毒品。”
“我知道凭他们的地位,是没有资格随便对我用毒品进行逼供的,能够下达这个命令的,也只有他了……”
“他?”负责主要问询的警员立
', ' ')('刻追问。
贺毅看他一眼,平静地点头:“对,他,程……不,犯罪嫌疑人,程啸。”
“我认为,他应该并不想伤我性命,给我注射的毒品剂量不是很大,单纯为了摧毁我的意志力罢了。”
“请等一下,”警员敏锐地抓住了重点,“你说他不想伤你性命?结合昨天的卧底笔录,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觉得他对你仍然抱有‘那种’情意?”
贺毅先是大方地点头,而后又小幅度地摇头,默然片刻,突然轻蹙起眉心,盯着他反问道:“请问,你现在的问题,和整个案件有什么重大关联么?如果没有,请恕我拒绝回答。”
贺毅这话说得毫不客气,三名警员也没料到一向配合的人会突然翻脸,气氛一时尴尬。
就在此刻,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紧接着,病房的大门打开,进来的是贺毅的上司,秦天海警官。
秦警官拎着几杯咖啡,分别分发给负责做笔录的三位警员,面上堆笑:“大家今天都辛苦了,小贺身体还没完全恢复,我看,要不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三名警员走后,贺毅问秦天海要了根烟,一言不发地猛吸几口。
他身形削痩,身量却高,抽起烟来时,双颊都深深地凹陷下去,露在病号服外的手腕伤痕累累,夹着烟的指节嶙峋且苍白,看着颇有些形销骨立的病态脆弱感。
秦天海轻轻地叹了口气,拉了把椅子在贺毅床边坐下,贺毅于烟雾缭绕中淡淡地看他一眼,轻声道了句谢。
秦天海摆了摆手:“小贺,我知道你有难处,但这个案子情节过于恶劣,局里这回也确实着急了一些,我在这里代表局里给你道个歉,希望你能谅解。”
“我昨天给上面递了份自述申请,今天批下来了,局里考虑到你的身体原因,后面的笔录特许你用日记的方式自行记录,电脑稍后会派人送来。”
贺毅微怔,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秦天海知道他心里难受,便也不再多言打扰,只对他鼓励地笑了笑,伸出手来拍拍他肩膀,嘱咐他好好休息,别有压力,随后便离开了。
是夜,贺毅独自一人坐在病房配套的小桌前,晃眼的白炽大灯已经熄了,唯有面前的电脑屏幕散发出幽暗的光亮。
笔录文档里空白一片,光标在左上角孤独地闪烁着。
贺毅已经对着电脑坐了整整一个小时了,苍白的面容上神情黯然,他并非不清楚该从哪个时间点开始记录,而是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将那些不堪的过程事无巨细地敲打下来。
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贺毅想要拿烟出来抽,干瘪的触感却令他猛然想起,自己还是个病人,而病房内是不允许抽烟的。
回忆起白天那根难得的烟,贺毅忍不住轻叹一声,后悔没再多要几根藏着。
缓缓地起身,走到床头柜边,贺毅拿起水壶晃了晃,里面还剩下小半壶水,水早已凉透了,可他全然没有重新烧水的意思,拿了只纸杯便将里头剩余的水全倒了出来。
壶底的水往往都沉淀着一些水垢,倾倒时不可避免地被带出,贺毅毫不在意地将它们连同凉水一起喝下。
而后,他回到座位上,开始静静地等待,不一会,胃里便升腾起一阵剧烈的绞痛。
贺毅的脸色更加苍白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很快从鼻尖和额角渗透出来,下垂的睫毛沾染上些微湿气,与紧抿的唇角一同,显出一种坚毅又脆弱的矛盾感。
贺毅用手撑着桌面,自虐般不吭一声地熬了一会,当疼痛终于开始有所和缓,形成连绵不断的针扎般的刺痛时,他终于开始记录了。
【两年前】【A国G市】【秋】【关于毒品】
我并不清楚他们给我注射的是哪种毒品,我只知道我出现了和所有刚开始吸毒的人同样的症状,我感到乏力、心悸、眩晕、恶心,我不断地出虚汗,眼前一片模糊。
我唯一记得的就是,距离拷问开始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周,在那之后,我逐渐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能力。
每隔几个小时,都会有人打开笼子,给我重复注射毒品,不,不光是毒品,还有营养液和肾上腺素,因为我暂时丧失了自主进食的能力。
不知道过去多少天,毒品最开始的难受反应渐渐消失了,我知道,我的身体已经慢慢地适应了它,我,上瘾了。
随后的一段时间里,他们不再给我注射毒品,而是又开始不间断地拷问我。
他们不需要再对我用刑,仅仅只是在毒瘾发作时不给我毒品就足够了。
他们仅仅在我的脖子上拴了一根铁链,我的手脚都是自由的。
每当毒瘾发作的时候,我都会神智不清地在地上哭嚎打滚,用指甲把身上的伤口都撕裂开,我感到窒息、迷乱、狂躁、全身的关节都像散架了一样,我渴望他们能再给我打一针那该死的东西。
我跪在地上乞求他们,不断地嘶嚎,用脑袋撞击地面,他们充耳不闻,只是一遍一遍地逼问我。
我那时候已经没有什么作为人的意识和尊严
', ' ')('了,潜意识里仅剩的一点坚持就是不能说。
我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不知道毒瘾反复发作了多少次、又昏过去多少次,后来他们看我真的熬不住了,才给我打了一针。
那是我感受过的最轻松的时刻……
写到这里,贺毅突然停了手,他像是回忆起了什么极为痛苦的事情,怔怔地望着满屏汉字,漠然的面容上,唯有瞳孔在细细颤抖。
额角因胃痛而被逼出的冷汗凝聚成汗珠,“啪嗒”一声滴落在键盘上,睫毛轻轻翕动,削痩的颊边明显可以看见牙关咬紧时肌肉的起伏。
贺毅在这里停顿了很久,直到胃中绞痛逐渐消退,方才大梦初醒般继续写道:
我觉得整个身体都变轻了,所有的伤痛都消失不见,眩晕感仍是如影随形,但这小小的副作用却不会再令我难受了。
我知道我当时的样子一定很难看,和那些瘾君子们一样难看,但是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甚至有可能已经忘记了我的身份,脑子里像是有根弦断裂了一样。
我隐约能听见周围有人在哄笑,有人在骂脏话,我被拖起来按在墙角,一瓶接着一瓶的冰水从我的头顶浇下去。
“老大,拍好了。”
“嗯,给boss发过去。”
这是我唯一听清楚的两句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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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蛋是五百字后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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