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得时间久了,那小姑娘似乎觉察到她的目光,将头仰的更高冲着她笑,笑完又有些赧然的低下头,眼睛弯起来的模样,格外讨人喜欢。
不知怎么的,她突然就想起从前她爹带她去看焰火,那些焰火绽放过之后,余下的火星子便从极高的地上落下来,她那时总害怕那无数火星子会砸到她头上,每每看完焰火等它往下落的时候,就连忙躲到她爹怀着,缩着脑袋,让她爹为她挡着,估摸着快落完时,她再抬起头接着看,一来一回的重复。
她爹纵容她,任着她一边大喊大叫,一边往他怀里躲,还要迁就着她同她做戏,在她躲起来的时候,冲着她喊:“快快快,火星子要落你身上了。”
“今年的月亮可不够圆啊。”不知是谁感叹了这么一句,打断了温流萤的思绪。
她应声抬头去瞧,果然只看见了个半圆的月亮,右边少了一块,不知是被哪朵不长眼的云遮住了。
想起她爹,她愈发觉得自己与此处格格不入,再也没心思看下去这月亮,只道:“适才从那条街上来,我瞧见了些新鲜物什,想去瞧瞧。”
谢弥山作势起身,“那我随你一起去吧,想要什么,尽管挑就是。”
“不必了,不过挑些姑娘家的胭脂水粉的,你去反倒不方便,由落屏陪着便是。”温流萤整了整衣衫,搭上落屏的手,便往外走。
谢弥山没再拦她,又仔细叮嘱了几句,才放人下去。
自温止言出事以来,他自认拿捏住了温流萤的弱点,知道她断断不会像刚来京城的时候那样,动不动便要跑回江南去,左右也无处可跑,所以对她的一举一动反倒放任起来。
所谓的瞧东西,不过是温流萤想逃离那处的借口,那样热闹的地方跟她不相关,她坐在那里又做什么?左右京城的月亮是否圆,已经不是她执着想要知晓的答案了。
等她下了前楼,又往楼上瞻望,正瞧见谢弥山还在看着她,那样时刻追随着的目光,似乎在告诉她,他会一直看着她。
她觉得如芒在背,整个人都不大舒服,忙拉着落屏往人群里头钻,等周围皆是摩肩接踵的人群,她才觉得自己藏了起来,莫名的感觉安全了些。
“瞧瞧,月亮是不是比适才的圆了?”
“圆了,的确是圆了。”
人群中有人开口呼喊,一旦热闹起来,万头攒动的人们开始朝着前楼的方向挤,温流萤被夹在他们之中,左右动弹不得,暗道自己刚才挤进这堆人中间的举动过于草率,她有意逃离此处,但压根没有机会,只能被人群携着继续往回走。
拉着她胳膊的落屏不知何时不见了,她后知后觉的发现,顿时惊慌起来,观望着左右抬声唤她,但她的每一声都淹没在人声鼎沸之中。
“落屏、落屏……”她不死心,勉强压住脚步停下来寻人,但奈何左右的人太多,而且她纤弱的身子在此刻成了累赘,前仆后继往前挤的人好像都瞧不见她似的,不知是谁用力往前一迈,正撞到她的肩膀,要将她整个人都撞倒在地,她上半身下意识的往地上扑去。
下一刻,有人紧紧的攥住了她的手。
那双手十分有力,手心是干燥温热的,抓住她之后,为防她的手滑出去,又调转了方向,将手指穿进她指缝之间,将她拉了起来,两人的指节牢牢的扣在一起,手指上隔着皮肉的骨头相互碰撞,硌得人生疼。
因为恐惧,温流萤下意识的攥紧了这根救命稻草,她能感受到,在这样的握姿下,她的指甲正抵在他的手心处,她不知道他疼不疼,只知道他一直不曾放开。
她想要道谢,站稳了身子后回过头去,只在人群之中看到谢枕石那张满是焦急的脸,又听到他有些后怕松了口气,庆幸道:“还好抓住你了。”
人群还在纷纷往前挤,温流萤被迫跟着人群往前,谢枕石也随着她走。
温流萤想要甩开他的手,却被他攥得更紧,她没了办法,只能放任他。
两人大概还隔着一个人的距离,他们的手自人群的缝隙中伸出,始终以同样的姿势握在一起。
有人无意要把两人挤开时他不放,有人撞疼了他的胳膊时他也不放,感受着她的温度时,他方能体会到一种难言的真实。
“等会儿出去了再找落屏吧,只怕这会儿是找不到了。”谢枕石说道。
温流萤轻“嗯”一声,又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适才在府中时,她刚说过他送的琉璃灯是麻烦,也听见了他在屋内的声响,怎么不过片刻功夫,他又跟没事人一样?
“我不过比你晚了半刻钟出门,你刚上前楼时我就到这儿了,你在上头站的高显眼,我一早就看见了你。”谢枕石手心有些出汗,但他不敢调整姿势,他怕他稍稍一松手,她就要将他甩开。
“那你一直跟着我?”温流萤斜睨他一眼。
“是啊,从你下了前楼,我就一直在你身后,只是你逛的专心,没能瞧见我。”谢枕石倒是坦然,话后他又收了收手,像是在捏她的指节,“阿萤,你要同我回江南吗?”
话音落下,他又生怕她因为他不肯同意,自人群中挤过去,紧靠在她身后。
因为四周嘈杂不堪,两人离的近了,轻声说话只有对方知晓:“你放心,咱们这次回去,只是为了救世叔,至于咱们之间的事情,可以一概不论,你同我一起,并不代表你已经原谅了我,我也不会逼迫你原谅我。”
温流萤没有立即回应,她还在思索着。
“那日闯进你的屋子,划破了你的嫁衣,是我太过冲动,一时昏了头,往后再不会有那样的事情发生,我一切都会随着你的意思,当然,咱们此行只管救世叔,你若是不想说你我的事,我可以一句不提,左右咱们往后还有的是机会。”
谢枕石有些着急,他恨不得将自己一分为二,一半留在京城防止她同他兄长结婚,另一半则跑去江南救温止言,好重新赢得她几分信任。
“那若是咱们查出来了什么,又该如何救我父亲,咱们能斗得过江施德他们吗?”温流萤又问。
落难的是她父亲,她容不得此事出定点差错,否则便是更大的祸端。
“我们能。”谢枕石应得干脆而果断,似是胸有成竹,但面上神情却并不好看。
他心中早已经有了法子,要不然他也不敢拉她去冒险,只是这法子需要费得他的心力,此时还不能告知她。
温流萤动摇了,不是为得他的保证,而是为得能有救她爹的法子,能握在她手中的东西,才算是真的,至于谢弥山允诺她的,她等不及了。
她咬了咬唇,又思索了良久,方道:“那咱们如何离开京城?”
听她问这个,便是有结果了,她愿意随他回江南,她还愿意再信他一回,虽然这信任只是为了尽快救她父亲的无奈选择,但是这足以让谢枕石欣喜若狂,他脸上的愁云顿时散去,只余下掩不住的喜悦。
“我已经提前安排好了,一会儿你找到落屏,只管回前楼上去,会有人因事要叫我兄长离开,到时候他必然会叫人送你回去,你只当无事发生一样上车,等离这儿远了,会有另一辆马车出来,那上头自然有代替你回谢府的人。”
他准备的事无巨细、样样妥当,使得温流萤都有些吃惊,她又回头看他,满目讶然。
谢枕石这回安心了、畅快了,如诗般的面孔上皆是得意,也不多同她邀功,只抬起手来指着远处的月亮:“你瞧,京城的月亮还是很圆的。”
温流萤应声去看,既不肯定、也不否定。
谢枕石心想事成的得意劲儿还没过去,也不在意她是否回应,接着道:“晚会儿你可以看见个你相熟的人。”
“我相熟的?是谁?”温流萤被他勾起了好奇心,她自来了京城,基本没有认识的人,前两日见了江之杳,已经让她倍感安慰,这回还能见到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