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枕石略一迟疑,紧抿的薄唇一字也未吐露,但手边的茶盏却被他不经意扫过,“啪”的一声掉落地上。
声音刺耳难听,茶盏四分五裂,碎片和茶水到处飞溅。
守在门外的侍从闻声立即扣门,却被谢枕石一句“不必进来”吓退。
那声音算不得高,甚至有些缓慢,但就是渗着冰棱子般的丝丝寒意。
原本打算起身去捡茶盏碎片的温流萤,也因为这厉声停了下来,盯着门外的人影晃动讷讷半晌。
“多谢温姑娘今日款待。”谢枕石又恢复了先前对她的称呼,可目光一瞬也未落到她身上,只顾得蹲下身子去捡散落四处的碎片。
温流萤被他叫得心下一沉,局促不安的看着他。
她觉得既是丢人,又是心虚,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谋划了一夜的法子非但没达成目的,还在人家面前落了下风。
茶盏的碎片捡起来能捧满掌,谢枕石用手虚拢着,将它们尽数倒落在桌上,似是自嘲的笑了笑,“温姑娘若是对这桩婚事不满,大可直接说明,实在无需这般费尽心思。”
温流萤被噎住,开口同他解释:“说谎骗人的确是我不对,但是这桩婚事……”
“温姑娘可是觉得不便同你父亲说清自己的心意?”谢枕石打断她的话,冲她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言,又自问自答:“无妨,明日我亲自登门同他说明便是。”
话罢,他压根没再给她回应的机会,整了整衣衫,转头便要往外走。
婚事告吹的确是温流萤心中所想,但却不想是以此种方式,她快步上前,还欲伸手拦他,好好和他说清楚。
谢枕石却不着痕迹的偏身躲开,平声道:“温姑娘留步。”
温流萤的手滞在那儿,眼看他推开房门下了木阶,适才温软和气的人,这会儿只剩下一个疏离的背影。
屋外风雨更急,生生往屋里灌,轩窗被吹得来回“咣当”作响。
谢枕石匆匆出了广平居,心中怒火难抑。
到底是他低估了一个小南蛮子的狡猾,才会被她不入流的小技俩所骗,这样漏洞重重的谎话,他居然信了。
随行的侍从既要为他撑伞,又要关注脚下,有些跟不上他的步伐,渐渐落在他的身后,又忙加快脚步追上去,手中的伞稍不注意,凸出的伞骨正划过他的眼下。
谢枕石发出“嘶”的一声,顿时停下步子转过身来,他眼睑下多了道红印,好像有些破了皮,渗出点点鲜血来,使得那张脸上多出的几分阴冷之意愈发明显。
“不长眼的糊涂东西,连伞都撑不好?”周安赶在谢枕石动怒前,抬腿便是一脚,正踹在那撑伞侍从肩上。
他用了十足十的力气,将人直接踹了个趔趄,恰好一屁·股坐进水坑里。
撑伞侍从却不敢起身,低头看着自己脚下的泥水,嘴中不住的讨着饶,“小的有错,公子莫要动怒。”
谢枕石瞥他一眼,用手触上伤痕,等看到手指上沾到的鲜血时,反倒突然笑起来。
笑完便是短暂的缄默,而后沉声轻斥:“温家算是什么东西,贩夫皂隶的小门小户,我愿意哄着温家父女,不过是看在我父亲的面子上,再加上他们还有些用处,温流萤她也配拿腔拿调的戏弄我?”
他怒极气极,将心头真真假假的想法一股脑儿的吐露。
“是是是,依小的们看,温家小姐就是不识好歹。”周安抬手送上方帕让他擦拭伤口,又顺着他的话回应,不敢有半分逾越。
不过片刻功夫,飘风急雨已经浇了谢枕石满头,让发作过一通的他,渐渐冷静了下来。
他并未去接方帕,只是用手背蹭去伤口上的血迹,弯腰捡过地上掉落的伞,慢悠悠的再次撑开。
他猛然想起当年随父亲上战场时骑的那匹烈马,他刚开始骑的时候,烈马野性难驯,屡屡将他自马背上掀下。
他当时誓要将其驯服,耐下性子将各式法子都用尽了,那马最后又如何呢?还不是乖乖戴上笼头,套上马嚼环,对他百般顺从。
现在他有的是比当年更盛的耐心,只等着温流萤落到他手中,他会让她知晓,张牙舞爪、满口谎话的小骗子,会得到怎样的处罚。
第6章 、江南六
落屏在门外听到几句零散的话,心下了然必定是计划未成,但听适才屋内那声响,以及谢家公子离开时的神情,心中担心不已,等人一走就立即进屋询问:“小姐,您没事吧?”
温流萤勉强露出个苦笑,有些无力的摇了摇头。
“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办?”落屏上前抚了抚她的肩以示安慰。
温流萤无奈叹了口气,“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现在心烦意乱,既想着谢枕石刚才同她说得那番话,又想着若他明日登门跟父亲说今日之事,自己应当如何解释。
虽然她平素惯爱跟父亲耍混使性子,但说到底,她不愿父亲总是因为此事生气,她父亲已然年迈,再不能像当年年轻时,生完气还能精神抖擞的与她“斗智斗勇”。
她想着,心里甚至涌出了一种冲动,要不去求求谢枕石,让他莫要告知父亲此事?可再仔细想想他适才的表现,又不禁打起退堂鼓。
桌上的饭菜已经凉透了,原来的玉盘珍馐成了残羹冷炙,诱人的油脂不知何时凝固,包裹在精致的菜品上,只让人觉得腻味恶心。
温流萤匆匆瞥过一眼,便皱着眉头出了广平居。
她同落屏顺着长街往家走,在转到小巷时,却迎面撞上了一人。
那人并未撑伞,经她一撞直接瘫坐在地上,半佝偻着腰,双手紧紧捂着肚子,身上洗的发白的布衣满是泥水,污糟糟的一片,束发早已散落,紧贴在下颌处,雨水顺着发丝而下,整个人狼狈至极。
温流萤下意识的后退两步,待那人抬起头来,她更加清楚的看到了他的面容。
那张脸比他身上还要“精彩”,面颊青一块紫一块,左边颧骨因为肿胀比右边高了些,嘴角还沾着血,若不是离近了瞧,她压根认不出,眼前人是以前的谦谦君子钟子衣。
温流萤发出惊叫,忙弯腰去扶他,错愕道:“钟公子,你这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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