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今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霍清池握着她一只手,那只手冰凉彻骨。
“好,你们尽量抢救,尽全力去救。”
那位医生却欲言又止。
“霍先生,其实……”
其实他并不建议继续抢救。
站在家属的角度,当然是拼尽全力,不想留一丝遗憾,可是站在病人的角度来讲,生命的最后一个阶段,往往都伴随着巨大的痛苦,尤其是癌症。
表演式的抢救,除了给家属一点心理安慰,给病人增加痛苦,其实并没多少意义。
霍清池看了眼岑今,急道:“这个你别管,能做多少做多少。”
对方无奈的说了句“好,我们尽量”。
这是大多数人的选择,从业以来,几乎没有家属可以理性地主动放弃抢救。
一直呆站在那里的岑今忽然开了口。
走廊里灯光雪亮,她的脸是纸般的白。
她的声音很小,却足够清晰。
“你是说,救回来,她以后会更痛苦?”
那人点头:“曾女士的情况十分糟糕,这次就算……”
“这一次,她没有痛苦吗?”岑今轻声问。
“还来不及。”那人说。
岑今眨了眨眼睛,又眨了下眼睛,然后很小声说:“那就放弃吧。”
那人一愣,飞快看了眼霍清池,在霍清池同样震惊的神色中,确认了一遍:“岑小姐,你说什么?”
“放弃吧。”岑今双手遮在嘴上,只露出一双黑而亮的眼睛,“别救了,让她走吧。”
痛苦是留给活人的,就让外婆这样无知无觉的走吧。
她双手撑着膝盖,慢慢蹲下去。
愚痴众生,不觉不知,寿命短薄,如石火光,如水上泡,如电光出,云何於中不惊不惧。
怎能不惧?
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只是,人在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去独来。苦乐自当,无有代者。
从今往后,她真的只是一个人了。
也好,自此她无拘无束,再无牵挂。
岑今栽倒在地板上。
第25章“我们霍家,不可能允许……
岑今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她吧嗒吧嗒的跑进堂屋,对正在补衣服的外婆说,“外婆,我知道你也有小名”。
医院里,她摇着外公的肩说,“那是我外婆,叫阿香,曾余香”。
拿到录取通知书后,她说,“外婆,我进了大学也会好好学习,拿奖学金,以后还要找一份好的工作,赚很多很多钱给你”。
大学毕业那年,她在电话里说,“外婆,我找到工作了哈,年薪几十万呢,我厉害吧哈哈哈。外婆,你来北城吧,我想天天跟你在一起”。
外婆来北城那天,她带着她去看“斥巨资”租的房,当时的她踌躇满志,说,“现在是租房,等过两年,我们就买个小一点的房子,再过两年,等我升职加薪了,我们就换成大的房子。外婆,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又是在医院里,那位和蔼的医生皱着眉头,说:“发现得有点晚啊。你们怎么早先一点都没感觉到”。
最后,是外婆躺在床上,摸着她的脊背,说:“外婆一走,你在这个世上,就真的只是孤零零一个人。孩子进了你的肚子,就是跟你有缘”。
岑今从梦中醒来,没急着睁眼,闭着眼躺在那里让意识慢慢清醒。
不,那些不是梦,是外婆陪着她走过的一生。
岑今缓缓睁开眼睛。
是在医院里,床头挂着点滴,针水顺着管子流入她的手臂上--她的两只手都伤了,无处下针。
大概是黄昏了吧,窗边有一抹淡淡的晚霞。
霍清池坐在床边,正凝眉看着她。
“未未。”
“几点了?”
“五点多了。”
果然是一天都快要过去了。
她还没有和外婆好好道别呢。
“带我去看看外婆吧。”
霍清池很轻地握住她一只手:“好。等针水打完了,我就带你去。”
她看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没反感,也不觉得温暖。
依然只是无感。
“孩子呢?”
“嗯?”霍清池不解。
“我是说,我肚子里还有孩子吗?”经历过这么多,他还在吗?
霍清池点头:“医生说还好,没有大碍。”
岑今轻轻地叹了口气。
“霍清池,其实我以前,也一直在骗你。”睡了这么久,她的喉咙有点干,声音发哑,软绵绵的,“我一直打算,等外婆去了,就偷偷的去把孩子打掉……”她坦然的迎着他的视线,不怒不愧,“我并不信任你,你总是言而无信。”
夕阳映在霍清池的脸上,是微微的暖橙色。大概是因为这个,他的脸并不是她记忆里那种冷漠。
“别想那么多。”
岑今眨了眨眼睛,无声地笑了。
“不过刚才,我梦到了外婆。她以前跟我说过,孩子进了我的肚子,就是跟我有缘。”她自由的那只手,轻轻地搭到小腹上,“或许你说的对,经历过多么多事,他还这么坚强的留在我肚子里,可能是他真的很想活。那就……成全他吧。”
你就作为我的血亲,代替外婆在这个世界上好好活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