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一过,便一天一天冷了下来,及至入冬,京中各府便开始筹备起过年的一应事务,走动也渐渐变得多了。
靖安侯同朝为官的同僚,旧时的战友,提携的小将,轮着番儿送帖子摆宴席,从前靖安侯只要一不在府中,这事儿都得是卫瓒出去露面。
如今在外人眼中,卫瓒下落不明,侯夫人便也出门的少了,一应面子上的应酬,便都落到了沈鸢的头上。
沈鸢少说也算是侯府的半子,又是今科的解元郎,出了门去倒也有谈资,算不得失礼。
到了地方也是先道一声愧,几分温和道:“府中姨父出征,小侯爷如今不在家里,姨母身子也不大好,只得晚辈前来见礼,还请恕罪。”
待众人都道了无妨,他便能将这些人应酬的面面俱到。
他在外总是这模样,推杯换盏,温文尔雅。
饶是那些惯常看不惯靖安侯府的世家,也觉着他的确是风度翩翩、礼数周全,一口一个“沈解元”过来同他攀谈。
武将勋贵待他更是和蔼,谈至投缘,见他身子虚弱,叫后头厨房将新猎的猎物做了来给他吃。
却是蜜汁炙烤的鹿肉,鹿血做羹,道是补气养血。沈鸢其实吃不大惯,只蒙着好意吃了一些,便垂着眸叹自己身子骨孱弱,连这样的美味都吃不得。
那武将便笑着道:“这有什么,给你送到府上,慢慢吃就是了。”
硬是令人扛了两头鹿送他。
沈鸢低声应了好,到了宴席散了,他终于得了一分清净。
虚荣自得自然是有的。
往常他是断然不能代侯府见这些权贵的,京中人只知卫瓒这个小侯爷,哪里见得到他沈折春是何许人也。
如何想要的都得着了,想要出风头的心思也得了满足,心里不知怎的,却有几分寡淡。
兴许是因为心里头渐渐清楚了,他这般风光都是借来的,做不得准。
他真正想要的,其实也并非这些。
只是那一碗鹿肉还是起了些作用,他披着厚厚的狐裘出门时,竟不觉着如平日一般冷。他吃得多,便有些犯晕,只捧着手炉,在车上摇摇晃晃温了一阵子的书。
走了好一阵子,车停了。
照霜道:“公子,到家了。”
他才慢悠悠撩起帘,踏着小凳下车去。
这时才发觉,竟然下雪了,且是鹅毛大雪。路上马车还没走多久,地上已积了薄薄的一层白。
他从南方来,无论见多少次,对这样大雪都觉着新鲜。
只将书抱在怀里护着,吸了一腔的冷气,也觉着舒服。
待走了一段路,便见着卫瓒正立在园子边儿等他,穿着件侍卫的衣裳,在那百无聊赖地摆弄着一把伞,那一把伞忽而展开,忽而合拢,如枪似的耍得花哨,转得雪花乱抖落。
见他来了,几分冷意傲气的眉眼一抬,懒懒道:“怎么才回来?”
沈鸢其实很了解卫瓒的举动,如今再见他这些顽劣的小动作,便觉着有些可爱。
慢腾腾走过去,卫瓒那把伞便举到沈鸢的头顶上,挡着了落下来的雪。
沈鸢便说:“伤还没好利索呢,就出院乱逛来了,再让人当贼给逮了。”
卫瓒说:“这时候哪儿还有人,该睡都睡了。”
“真要有人把我当贼,你可记得赎我来。”
沈鸢轻笑一声,说:“谁赎你。”
“我巴不得你被捉去打一打板子。”
卫瓒调侃他:“沈解元今日可风光了?”
沈鸢轻轻推了他一把,说:“你明知道跟那些人说话累,还来消遣我。”
卫瓒轻哼一声:“这不是你自己乐意去出头么,叫你去看看也好,省得你平日里总觉着我多高兴似的。”
“往后你若累了,就告个病早些回来,也省得劳神。”
那些世家权贵家里头人多、关系也错综复杂的,这个和这个是姻亲,那个和那个是党派,说一句话掂量三四次,凭谁都觉得烦累。
卫瓒平日里头最不爱掺和这些事,每每过去,都是能走则走。
沈鸢用不咸不淡的口吻说:“你跟我怎么一样。”
“你小侯爷在京城里泡大的,人人都道你就是这么个脾气,走了也没人怨怪,到时候还夸你率直不群。”
“哪像我,亦步亦趋的,生怕露怯丢人。”
卫瓒懒洋洋说:“你有什么怯可露啊。”
“才学胆识,你哪儿不压他们一头,轮得到你露怯。”
沈鸢微微一怔。
抬眸却发觉,卫瓒并不是在吹捧他,而是眉眼几分傲气,就这样随口在夸奖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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