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过了几年,过了十几年,也许更久,他静静坐在树下。
有一位路人经过,似是僧人,又不是僧人,道是法号圆成。
席地而坐,吃了一只酸涩万分的梨,轻声说,这梨树有灵。
他抬了抬眼。
路人笑着说:“我与这树有缘。”
“他有一个愿望,如今说给了我。”
他只以为是妄言,饮了壶中酒,慵懒说:“什么愿望。”
“这树不是能实现别人的愿望吗?可我等了这样许多年,也没见我的愿望实现。”
路人没说话,也没答,只一颗一颗数着佛珠,慢慢念说:“若要将你的记忆送回若干年前,改变一切命运的轨迹,你愿意吗?”
卫瓒觉得离奇,笑说:“还有这等好事,也有人舍得给我。”
路人说:“不是我给你的好事,是他留下的执念。”
“他有愿望,须得你帮他实现。”
卫瓒觉得可笑。
可却又说不出来,为什么,轻轻点了点头。
那一刹那,梨树枝摇叶颤,似是喜上眉梢。
路人说:“你可想清楚了么,若是过去的命运改变,那眼前的你就不会再存在于此世。”
而理所应当,那个支离破碎,葬在梨树下的沈鸢也不会存在了。
卫瓒忽得有几分不合时宜的天真,只问:“若如此,我们会到哪儿去,还有机会再见么?”
路人说:“也许会永远消失在时间的缝隙间。”
“也许……连我也不知道。”
“我不过是个传话人罢了。”
卫瓒瞧了那梨树许久,慢慢说:“你是玩笑也好,是愚弄我也罢,若他真有这样的愿望,那我的记忆随你拿去。”
路人说:“那你呢。”
“我?”
卫瓒随手将酒放在身边,静静枕着双臂,躺在那一树的梨花之下。
风过如瑞雪,仍似是年少时那个无忧无虑的小侯爷。
他说:“我在时间的缝隙里陪他。”
总要有人,陪着那个落寞而无声的沈鸢。
他曾想将世间的一切都捧给那个伶仃的沈折春。
春时花,秋时月,夏时蝉鸣,冬时雪。
他们错过了太多。
可最终他能给他的,也只有这一刻的自己。
哪怕是时间的缝隙也好,他想再见他一面。
哪怕只有一面。
刹那他竟相信了这路人的话。
仿佛在片片梨花中感受到了沈鸢的存在。
于是碎雪纷纷,路人席地而坐,敲响了木鱼,在那喃喃的往生咒间,他合上了眼。
周围的一切都归于寂静,他仿佛许许多多年没有听见过声响,仿佛沉眠在永恒的寂静之间,遗忘了许许多多的事情。
只有梦醒时,四周已一片虚幻大雾,他不知身处何处。
在死寂的时间之中,只有那一树梨花,被他久久依靠着。
有一只雪白红眼的小兔子,跳进了他的怀里,任性地在他怀里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窝在了他暖和的胸口。
他抱着兔子,指尖拂过那柔顺的皮毛时,喃喃说:“我做了个美梦。”
“梦见父母还在……梦见你也未曾……”
那声音渐渐变得有些疑惑,他说:“折春,你曾如何了?”
他闭上眼睛,沉沉又睡了过去。
手里的小兔子便如雪散开,幻化成了迤逦美丽的少年。
衣袂如雪,抬手时,坠成了纷纷扬扬的梨花。
坐在他的怀里,轻轻点过他的额头。
若是他睁开眼,就会瞧见那属于沈鸢的面孔,不见病骨支离,却是丰润温柔、只见几分愁容,戳着他的额头叹息说:“不是留下了一点儿记忆么,怎的忘得越来越多。”
又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是了,另一个你想起得越多,你便忘得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