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雪见沈鸢这般说话,有些想笑。可偏偏知道,沈鸢这般说了,就是真的在意了。
知雪便说了一声:“兴许是忙呢。”
沈鸢自己也晓得。他张口想要解释弥补一二,却又没这心思,半晌淡淡说:“不来就不来吧,又不是欠了我的。”
见时候差不多了,便就这么下了车。
知雪也顾不得了,撩起帘子来眼巴巴看着人进贡院,待人影都瞧不见了,也不舍得放下帘子来。
照霜穿着一身男装在外头驾车,见她这样,便说:“回去罢,再看也没用,待三天之后再来接人。”
知雪抱着药囊,低着头小声说:“照霜,我这眼皮子总一直在跳,我怕公子出事。”
照霜看了她一眼。
知雪嘀咕说:“我胡乱想的,总觉着今年似乎有些犯冲。侯府大老爷没了,还没的闹出什么甲胄案来,到现在也没个信儿,公子上个山还遇着山火,我总觉着流年不利,你说这次考试会不会……”
话没说完,就让照霜捂了嘴,一本正经说:“快呸。”
知雪:“呸呸呸。”
只是心里到底是不踏实。
她们在江南久居过,贡院的事儿听得多了。年年都有几个走了背运的,走水烧伤烧死的,舞弊被牵连的,中暑发病的,都是大事。
这般三天门一关,连个人也见不到,对旁人来说已是难熬,对沈鸢来说无异于龙潭虎穴。可功名偏偏要从这里头挣出来。
知雪低着眼皮,想了好半晌,只喃喃说:“但愿无事吧。”
……
开考不多时,贡场便整肃,四下一片寂静,一间间号舍好似四四方方的方盒,外头无门,只容得一个人坐在里头,挨挨挤挤排满了贡院。像是一个一个装了人的囚笼,上有高台瞭望监视,来回有差役勘察其中,时不时有要如厕的学生,被匆匆带去又回来。
哪怕是正午时分,也不见光,只有巡吏四下勘察的声响,笔墨纸张之声四起,静得压抑。
今科题目算不上难,不晓得是否与时局相关,甚至谈及边防之事,沈鸢破题本就快,这下便越发迅捷起来。垂眸思忖了片刻,心里便有数。
笔落纸上,却是忽得脊背一寒,依稀耳侧又一次听见了细微的、嘶嘶的声响。
这是蛇的声音。
旁人兴许听不出来,沈鸢却怕极了这声音,在这四下寂静之时,听得尤其清楚,甚至如在耳畔一般。
年少时这嘶嘶声几乎是他的噩梦。
床下,被褥里,他总怕着哪儿藏着一条吐着信子的蛇。
——他低着头,冷汗涔涔地从额角淌下,握着笔的手骨节泛白。
半晌,叫住了巡吏。
那巡吏听得,只蔑笑了一声:“号舍只在科考时开启,蛇虫鼠蚁蛰伏也是有可能的,我们难不成现在进去给你捉么。”
“又不是享福来的,你且忍一忍。”
若按着考场律例一一掰扯,这蛇本就不该出现,巡吏也少说是一个玩忽职守,甚至是有心为之。
可考试时间不能延误,他一旦纠缠起来,今科便也不必考了。
沈鸢心知此时不宜起冲突。只得按捺住,低着头用目光打量搜索这前后左右的缝隙,可号舍本就狭窄,又放置了他的东西,连辗转挪腾都有些困难,纵有蛇蛰伏着,又怎么瞧得见。
——只能盼着它快些走了。
可片刻后,又听着了那“嘶嘶”的声响。
仿佛是更近了一些,辨不清方位。
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沈鸢此刻已没法儿去分辨了。
眼下还是白天,待到了夜里——
沈鸢不敢往下去想,只是脑子里不断重复着那句话。
忍一忍。
沈鸢闭上眼睛。
那巡吏说的是对的,他也已习惯忍了。
忍了这许多年,如今正是他至关重要的时候,断不能因着这点事而损毁前程。
沈鸢低着眸,调整了许久的呼吸,那不住颤抖的手,终于稳了下来,浸饱了墨的狼毫终于落在了纸面上,一个字一个字写着锦绣文章。
眼皮不住颤抖之间,一张面孔却是苍白,目光也渐渐黯淡失焦。
他比自己想象得更怕蛇。
却与蛇一起,被关在了这笼子里。
……
沈鸢不知自己在恐惧和静默中被放置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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