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鸢不想他还记着那一句,也知道没法儿混过去。
犹豫着将安王强迫他观看凌迟之刑的事情草草说了,不愿说得很细,只因卫锦程再混账,也终究有着血脉之亲,落得这样痛苦的死亡下场,他怕卫瓒心里头不舒服。
果然,只觉着卫瓒轻轻握着他的手渐渐紧了。
沈鸢不知心里头什么滋味儿。
偏偏是在这一日说出来的。
这上元节过得实在是憋屈,话没说上几句,玩也没玩痛快,吃几口元宵还能遇上安王,竹筒倒豆子似的把心事说了,如今还叫卫瓒知道了这凌迟之刑的事情,更是没法儿过得欢喜了。
——卫瓒也的确并不欢喜,他先头已兜不住恼火,如今更是恨自己不能直接在楼上,将安王碎尸万段了。
若不是怕累及沈鸢,若不是已有了更好的安排,他只怕当时便已经动手了。
已到了放烟火的时候,外头一朵朵烟火腾飞上空,炸裂时发出了一声接着一声的巨响。
照得这夜色明晃晃如同白昼。
沈鸢看了卫瓒半晌,文秀漂亮的眉拧起,却是凑到对方的耳畔,任由那隐隐的药香在耳垂处缱绻。
却是几分别扭说。
“惊寒。”
“你……有什么想要的灯么,我去赢给你。”
……
这一日沈鸢和安王的对话,直到了夜里,仍在卫瓒脑海中纠缠。
随着重生以后,卫瓒一步一步改写未来的命运,他越发意识到,自己关于前世的记忆,尤其是关于沈鸢的记忆,有太多的模糊之处。
这一次倒是想着了一件许久之前的旧事。
他前世见沈鸢伴驾安王左右,高官厚禄,无限风光,不知道沈鸢是否还愿意除去安王。
他不敢问,只给他写了一封无名信,说若心思有变,他不怨怪。
于是离京那夜,他听得外头有人月夜吹箫。
他那时独居侯府,推开窗,便见沈鸢坐在枕戈院的墙头。
那一日没有圆月,只有纤弱的一抹弯钩,沈鸢坐在那钩下,风一吹,单薄的衣摆便在风中翻飞。
那是沈鸢除去年节祭拜,唯一一次回到侯府来。这小病秧子总怕触景生情,从不敢回来多看一眼。
或许也是沈鸢唯一一次主动到枕戈院来。
沈鸢的箫其实吹得并不算好,断断续续、呜呜咽咽的,听了三四遍,也没听出吹得是什么来,只能听出来,也许还是成曲调的。
他知沈鸢吹箫便是不愿见他,只随手抓了个随从说:“出去,你去问问沈大人吹得什么。”
随从闻声去了,低声询问了片刻。
只见沈鸢一听,便面露几分尴尬无奈。
却是好半晌,用吴语唱了一段歌谣。
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似?
沈鸢的歌声比箫声动听许多,水一般的温情柔软。
沈鸢连唱了三遍,便消失在枕戈院的墙边。
那是在沈鸢心灰意冷前,他们最后一次相见,像是一只翩然的白蝶,落在他的墙边,又随着之后北疆的风雪,一并散去了。
可沈鸢,从始至终没变过。
卫瓒在夜里静静注视描摹着沈鸢的眉眼,鼻梁,柔软的唇,乌黑的发。
不知不觉,却是瞧得入神了。
沈鸢便轻轻推了他一下,说:“怎么了?”
“还没回过神儿来?”
沈鸢在外头玩到了后半夜,累得腰酸腿软,这会儿连屋都懒得进,便坐在廊下歇脚。
卫瓒轻声说:“折春,你怎么生得这样好。”
清气朗朗,玉树芝兰。
沈鸢以为他在夸自己的外表。
说不出是得意,还是恼意,沈鸢抱紧了自己的膝,望着夜色嘀咕了一声:“色胚。”
屋檐之下,挂了一排华美的宫灯,丝绦随着风过纠缠晃荡,一阵一阵心旌摇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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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攻战。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怒可以复喜,愠可以复说,亡国不可以复存,死者不可以复生。故明主慎之,良将警之。
——《孙子兵法·火攻篇》
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