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日都是如此,长青想了想,没提指挥使的事情,让人调拨了五百个人,给这位孙大少先带着练手。
几场小雨浇灭夏日余晖,临近深秋,重组锦衣卫的最终方案经由内阁通过,没过几天,皇城里就出现了衣着繁复华美的锦衣卫,和前朝的话本画似的,有时出入得多了,还会惊起一片妇人赞叹,除此之外,似乎再无其他。
忙完新君登基事宜,再过一轮锦衣卫,等到长青腾出手来,已经到了入冬的时候,这会儿反倒不好再回江南探亲。
宝儿知道长青忙,他最忙的时候连着四五天没睡一个好觉,好不容易能休息些时日,她也舍不得再催他,让他操心,有时候宝儿在想,要是她和长青这会儿还在宫里,每日里要忙的只是伺候主子,主子歇着了,他们也就歇着了,那日子会不会松快一些,然而见了长青的眼神,她就知道不可能。
长青他是喜欢待在外面的,他不喜欢皇宫,也不喜欢伺候人,他喜欢掌权的日子,没有一点勉强,而她也没有半点资格去求他放弃那些,因为那些她不习惯的东西都是他一点一点挣出来的,她能做的只是看着他,陪着他……在他需要人陪的时候。
第一场雪下起来的时候,一车一车的布料皮草运进了城外的宅子里,宝儿拢着冬衣站在回廊底下,脸上素淡,瞧着那长相喜庆的丫头脆生脆气念着单子。
“夫人,你瞧督公多疼您呀!那件整块的雪狐皮子缝的披风,哎哟一根杂毛都没有,只怕是宫里的娘娘都穿不上呢!”新买的丫头讨好地说道。
宝儿看了看那披风,不知想起了什么,喃喃道:“先皇后有过一件,是金狐皮的,只是不常穿。”
丫头不好接话了,宝儿也没再说话,目光落在那一件一件的衣裳上,不知怎的就想起之前长青带着她去裁布料做衣裳的时候了,至少那会儿他还在,现下……算上今天,他已经十三天没回来了。
宝儿知道自己不该任性,就是寻常人家,也没有因为夫君公务忙而埋怨的,可是心里这么想,难过的情绪却不容她遮掩。
新买的丫头惊叫了一声,随即连忙捂住自己的嘴,眼神无措极了:“夫人,你,你哭了?”
宝儿啊了一声,连忙把脸上的眼泪擦干净,摇了摇头,“雪光太亮了,我回房休息。”
几个丫头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正在这会儿,外间门房通报,说是有不认识的来敲门,自称是夫人娘家来的。
宝儿没想到自家新婚燕尔的哥哥能抛下嫂子从江南跑过来,还带上了爹娘,一家子风尘仆仆,不像个乡里来的财主,倒像是急着逃难过来的。
宝儿娘一见宝儿眼泪就下来了,一把握住她的手就不肯放,边哭边打王桂生,口中骂道:“我说你哥就不是个东西,你回来的事他跟谁都没吱声,不是你嫂子,我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王桂生由得她打,清俊的脸庞上一脸苦色,看一眼自家穿金戴银的妹妹,眉毛都纠结在一块儿了,“我这不是怕你担心吗?你瞧瞧她那样子!都不像个正经人家出来的姑娘了,爹你说……”
宝儿爹一巴掌把自家儿子扇了个转,胖脸上端着严肃的架势,只是话里就软和许多,他叹气道:“爹把地都卖了,宅子也当了,你姑舅几个都借了点,一共凑了八千四百两银子……等回乡,咱们住你哥的宅子,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啊。”
宝儿起初都没有反应过来,见了自家娘亲强忍伤心又不好表露的神色,才知道是上次急着走,误会没解开,她有些无奈,只是门口不好说话,连忙把人迎进宅子里。
当初李湛英买下这宅子,里头打理得就很不错,后来长青得了势,却一直没有换住处,也就只能在细处精益求精一些,抬脚走进去,只觉一派富丽堂皇。
宝儿爹娘没见过这样的架势,就是王桂生见过世面的,都有些发憷,心头的猜测越发有了底,脸上也带出苦相来,这谁家送女儿进了皇宫,不说奔着去做皇妃,也没想过竟然有能招惹上宫里的太监,还给太监做了外室的,这都叫什么事啊!
王桂生心里发苦,还好听说宫里的太监最爱银子,八千四百两银子不少了,就是刮光了他们县那片地皮,都翻不出这么多银子来,外头人牙子那里,相貌顶漂亮的丫头,一百两银子,能买十个。
进门正好撞见还没收起来的布料皮草,几个丫头满脸兴奋地收拾着,宝儿爹识货,一眼看去心里就是咯噔一声,旁的不说,就那件被丫头拿在手里比划的狐皮披风,他替人寻摸过价钱,没有三千两银子拿不下来,何况还是那么好的毛色。
自家的姑娘,看上去很得那个太监的宠爱啊……宝儿爹不觉得荣幸,只觉得发愁,他捏紧了袖口几张薄薄的银票,大冷的天,几乎捏出热汗来。
宝儿把爹娘带到厢房安置下,老两口上京一趟竟然没带多少行礼,宝儿记得自家娘亲一向爱打扮,这遭过来,头上只得一根银簪簪发,包袱里也只有几件衣裳,却不知道,家里已经把能卖的都给卖了。
王桂生四处看了看,问道:“那人呢,什么时候回来?”
宝儿一顿,宝儿娘还握着自家女儿的手,立刻发觉她的异样,对上自家娘亲关切的眼神,宝儿不知怎么的,叫了声娘,眼泪就掉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