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宜姝:……
早不睡晚不睡,偏偏这个时候……
花宜姝十分心痛,但看着李瑜拧着眉昏睡的可怜样儿,还是费心帮他擦了擦,然后像是推一头大象一样把李瑜推进了大床内侧。
没多久,守在屋外的侍女见里头灯熄了,十分识趣地又退了几步。
曹顺子几步从外边进来,见灯已经灭了,有些惊讶,“今儿主子这么早就歇息?”
紫云便道:“大人醉了,主子就哄着他先睡了。你来作甚?”
曹顺子道:“昨天副统领不是来求过夫人吗?刚刚副统领又来了,问问我夫人有没有将事情办成,这我哪儿能知道,只好来问问夫人,谁知夫人这么早就歇下了。”他叹着气跑出去,对等在院子外的副统领道:“夫人和大人已经睡下,统领明日再来吧!”
副统领便叹息一声,面色有些愁苦地离开了。
眨眼间夜尽天明,花宜姝睡意正浓,忽然耳边一串尖叫,把她生生吓醒了。
【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
花宜姝:……
她第一反应是想把这几千只鸭子都宰了,第二反应是,嗯嗯嗯?李瑜居然还记得!
以后也许不再有这样的机会捉弄他了,花宜姝十分可惜。
第98章厚礼,人情不能不还……
晨光熹微,花宜姝悄悄睁开一只眼睛,看见了李瑜正在她不远处平躺着,双眼直视帐顶,神情僵硬,目光呆滞。
花宜姝没想到这醉鬼醒来后竟然将酒后的事记得清清楚楚,她颇有些心虚,毕竟她昨晚可是狠狠地戏弄了他一番。正思量着要不要安慰安慰他,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于是她面无表情地起身掀开被子走了下去。
听见动静,李瑜侧过头看了她一眼。
花宜姝没有搭理他,自己坐在梳妆台前将头发梳好挽起,就要准备叫人,身后忽然响起李瑜的声音,“昨晚……”
花宜姝便回头看他,四目相对,李瑜欲言又止,只有一对耳垂红得似乎要滴血了。
花宜姝见他这副样子,憋着笑,努力用一本正经的声音道:“陛下这般模样,想必是想起昨夜的事了。”她这一番毫不尴尬的抢白打乱李瑜即将脱口而出的质问,没等他反应过来,她便又道:“陛下如今清醒了,能否说说那个趁人之危怀了你孩子的宫女是谁?”
李瑜:……
他怎么知道是谁?压根就没有这个人!
为什么,他喝酒明明只是为了壮胆,为什么会说出那种话!
此时此刻李瑜简直恨不得一刀将自己捅死,也好过面对这种如今这种情形。
但事情已经做了,再懊悔也没有用了。
镇定,镇定,花宜姝知道朕是喝醉了,喝醉了做什么都有可能,只要忘了就好,忘了……
根本不可能忘掉!
李瑜心态崩了。
他僵硬的样子一直维持到两人都洗漱完,一起坐在饭桌前,才算缓过来。
今日的早膳照旧,厨子还是从宫里带着出来的,这一路走下来已经十分熟悉两人的口味,每一样都精致可口。
鼻尖嗅到熟悉的食物香气,李瑜回过神,摆手让布菜的侍女退下,自己上手,在花宜姝惊讶的目光中亲自给她盛了粥夹了菜。
周围侍女看到这一幕,悄悄掩下心里的惊讶,而后十分识趣地退远了。
“吃吧。”
花宜姝看着面前碗里的糯米粥,每一粒都熬得晶莹剔透,撕成小碎片的红枣浮在粥水中,像是飘落雪地的红梅。她趁着热气吃了几口,暖意从喉管一路下滑,直到肺腑中也一片暖烘烘,舒服极了。
小处子今天可太识趣了吧!花宜姝心里知道为什么,表面却还要装一装,“陛下今日为何……”她脑袋小小歪了一下,连点翠簪子上轻轻晃动的金珠都在表达疑惑。
李瑜抿了抿唇,有些话他想说却不敢说,认为饮了酒壮了胆才能有勇气,但是在有了昨夜那样羞耻的经历后,李瑜忽然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因为他已经将一辈子的脸面都丢光了。
于是这一次,李瑜只是顿了一顿,就顺畅开口了,“昨日你不是生气了?今日朕向你赔罪。”
花宜姝用汤匙轻轻搅动碗里的糯米粥,“陛下的赔罪就只是给我盛一碗粥吗?”
【啊,这还不够吗?】
听见他心声的花宜姝:……
还真是高高在上惯了啊,盛碗粥就想打发我?
花宜姝目光动了动,心中想道:不过没关系,男人总归是要调.教的,这世上就没有一出生就知情识趣的男人。
花宜姝在李瑜看似冷淡实则忐忑的目光中慢慢将这碗粥吃完了。她用帕子轻轻点了点嘴角,每一个动作都娴雅从容(跟赵慕仪学的),而后才正色道:“那陛下知道我昨日为何生气吗?”
说起这个,李瑜心里就开始甜了,“朕想明白了,你是因为担心朕。”
花宜姝:“既然陛下知道,以后还会冲到前边去吗?”
李瑜沉默了,显然,像是前日那样直接冲到侍卫前边的事,他还是会继续做。
他也就沉默了两个呼吸的时间,谁知身边人却是不由分说便哭了起来。
花宜姝一边掉眼泪一边道:“既然如此,陛下要么杀了我,要么休了我,总归我再也不想过这担惊受怕的日子。”
李瑜呆了呆,慌乱地去给她擦眼泪,谁知道花宜姝哭起来凶得很,泪珠子一颗赛一颗大,怎么擦也擦不完,哭得他心也揪住了,他脑子一片空白,脱口而出道:“朕答应,都答应,你别哭了!”
闻言,花宜姝一下收住眼泪,她那双被泪水洗过后更加澄净的美目怀疑地看着他,“陛下当真再也不做身先士卒的事?”
李瑜艰难道:“……当真。”
听了这话,花宜姝立刻擦干了眼泪,欢欢喜喜道:“那就好,陛下答应了就好。”
她落泪的速度快,收泪的速度更快,戏台上的名角都没她这份功力,李瑜看得愣了愣,终于明白自己上当,看向花宜姝的目光不由添了两分控诉。
【啊啊啊啊可恶!朕居然上了她的当!】
【朕担心得要命,她居然是骗朕的!】
【朕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
【朕这么信她,她怎么能骗朕呢?】
李瑜心里委屈得要命,偏偏还不能表现出来,只是越发抿紧了唇,显得面色愈发难看。
不远处看着这一幕的侍女顿时紧张起来,夫人什么都好,就是总爱逗陛下,甚至不止一次在陛下跟前说谎,一次两次还好,长久下去当真不会失了圣心吗?她们担忧无比,却见夫人冲她们摆摆手,示意她们退出去。
侍女们无可奈何,只得退出去。
室内没了外人,花宜姝这才握住了李瑜的手。
【才刚刚骗了朕,现在又要动手动脚,可是朕竟然舍不得甩开她……】
【啊啊啊朕怎么能如此软弱!】
李瑜心里对自己恨铁不成钢,却听见花宜姝噗呲一下笑了。
他侧过脸看她,自己都不知这眼神有多幽怨。
花宜姝握住他修长好看的手挠了挠,“陛下,妾身懂你,妾身知道你只是不想手底下牺牲太多的人,你只是想做一个明君去想要保护你的臣民对吗?”
没想到花宜姝会突然这样说,李瑜蓦然一怔。
花宜姝:“可不止是我在为你担惊受怕,还有你的臣子,副统领、张太医、那么多侍卫,每个人都在为你担惊受怕。那日你被利箭擦伤,多少人惊慌失措恨不得以身代之,他们的担忧和恐惧,难道陛下没有看见吗?”
李瑜看见了,但他对此习以为常并未多想,此时听见花宜姝这么说,心里却隐隐有了另一种想法。
【只是一点小伤而已,他们却怕成那样,朕之前只当他们反应太过,可现在被花花一说,好像……有哪里不同了。】
【究竟是哪里不同?】
【他们真的只是担心朕吗?】
【朕难道真的做错了吗?】
见李瑜目光怔忡,花宜姝继续道:“陛下难道不觉得自己很自私么?于我而言,你是我的男人,你事事冲在前面,我怎么能不担惊受怕,你知不知道,那日看见你被人抬着回来,我怕得差点晕过去。我真怕,怕太医告诉我你熬不过去了。”
花宜姝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倒也不只是为了荣华富贵名利权势,而是真心太可贵了,古往今来多少人称颂赞美,倘若这玩意儿随处可见稀松平常,谁又会去称颂向往?
花宜姝清楚自己就是个爱慕虚荣的,但凡是个好东西,她都要去占有,价值千金的真心算是稀有中的稀有,她当然也舍不得丢掉。
“于你的臣民而言,你就是他们的荣华富贵,他们的身家性命,你冲在前头,多少人要为了保护你而分神?陛下知不知道,也许有些伤亡本不会有,可他们为了分心保护你,一不留神就被敌人给伤了。”
【朕武功高,他们本不必看顾朕!】
李瑜嘴角动了动,还没来得及开口,花宜姝一句话就又堵住了他,“陛下也许要说自己武艺高强不必他们保护,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倘若有一日陛下没能躲开暗处射来的箭矢呢?”
“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这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封妻荫子建功立业?没有无缘无故的仇怨,自然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忠心。所谓慈父孝子、明君忠臣,父不慈,子如何孝?君主不贤明,臣民又何必忠贞?古往今来,这样的例子可还少?陛下万一出了事,叫这些忠心耿耿的臣子如何自处?陛下事事亲力亲为,叫想要建功立业的臣子情何以堪?比如那静尘庵,明明是副统领带着龙武卫包围过去就能解决的事,陛下何必亲自上阵?”
李瑜被花宜姝说得哑口无言,他默默垂眼,第一次显露出难过的神情。
【你说得对,朕太自私了。】
【可是朕脑子笨,朕压根没有治国的才能,只有一身武艺还算出色,不这么做,朕又该怎么做呢?】
【朕不想后世人笑话朕一事无成。】
【朕不想让别人背地里说朕跟先帝一样是个废物。】
又是“先帝”,花宜姝不止一次在李瑜的心声中听到这个词了,啧,看来不管是平民百姓还是帝王之家,许多男人都是一个样,自己废就算了,连自己的子女都漠不关心,瞧瞧,这都给小处子造成多大心理阴影了?
不过比起先帝,眼下有更需要解决的一件事。
“陛下有没有想过,您如此事事争先,时日久了,您的臣子就会心生怨气。”不过以李瑜的敏锐,怕是在他们生出怨气之前,就会被李瑜一脚踢开吧!
在李瑜专注看过来的视线中,花宜姝继续道:“陛下见过哪个名将是身先士卒的?陛下见过哪位元帅不是坐镇后方的?可他们得胜后的功绩,有谁敢抹消?”她轻轻揉了揉李瑜鬓边的碎发,目光极尽温柔,“陛下,将军是士兵的统帅,君主便是臣民的统帅,什么位置的人做什么样的事,您是君主,您只需发号施令,只需将合适之人放在合适的位置上。”
“绝没有人会笑话你的,史书只会说您知人善任,臣子只会感激您的知遇之恩,这便是明君了。”
***
次日,副统领忽然听见陛下说不去巫州了,他心中大喜,激动得连声音都发颤了,“陛下当真?”
端坐案前的天子便漠然看他一眼,于是副统领知道了,陛下是真的不打算去巫州了。
绷着脸走出天子的书房后,副统领兴奋得忍不住狠狠握了下拳。
鬼楼这个毒瘤早晚得除掉,如今有了萧青、杨靖做卧底,又靠着“解药”笼络一批鬼楼原本的死士,正是施展拳脚捣毁这颗毒瘤的时候,谁知陛下竟然也要去,副统领为了这事都着急坏了,思来想去,在起居舍人的建议下就去寻了夫人求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