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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
李瑜憋着一肚子气下了朝,然他面上不动声色,周围侍从看不出来,还以为他朝堂上的气性早就消了,不多时便有人求见。
来的是已经升任羽林军指挥的张达先,他呈上来一只装着夜明珠的匣子,禀道:“陛下,这枚夜明珠的来历已经查清,乃是元江从一个番邦人手里骗来的,那番邦人不识货,被元江用一匣胡椒换了夜明珠,而那番邦人早已出关,想来是回国了,也不知何年何月才会再来。”张达先最后加这一句,就是想要告知陛下,这夜明珠已经是无主的了,想用就可以毫无负担地用了。
然而之前还为了夜明珠亲自去追小贼的天子,如今却看也不看那枚价值不菲的珠子,而是道:“归州那边如何?”
张达先忙收起讶异,禀道:“归州前刺史已经不认这个儿子了,而他老家,晋家宗祠的老人听说元江被养父母舍弃,又听见说要交罚银,也连声说不认这个族人,将他从族谱中划去。”
张达先本来挺讨厌那小子,但见他到处没人要,也是觉得可惜。他不由看向天子,原以为天子当初开口喝问了元江几次,应当也有几分惜才,谁知天子的面色还是毫无变化,君心果真深不可测啊!张达先正在感慨,却听天子问,“那人在牢里如何了?”
张达先:“天天在里头看书,看的是安墨姑娘写的那本。”
李瑜闻言一顿,他道:“朕记得你从前说过,北衙缺人?”元江这小子虽然顽劣不堪,但念在他在武学上颇有天分,倒是可以让他去做个教头,北衙的新兵要练出来也不容易,让他教会一个就免除十两罚银,什么时候将他从前骗来的钱都交齐了,什么时候再赦免他,也算物尽其用了。
张达先对上天子深沉的双目,瞬间福至心灵,道:“陛下,微臣明白了,这小子虽然扶养孤儿,但他的钱财统统来历不正,如今又交不出罚银,就罚他在北衙给新兵做人肉桩子。。”
李瑜:……
张达先自以为这次终于猜中了天子的心思,越说越兴奋,“他坑蒙拐骗的银两四舍五入约莫一万两银,什么时候他挨够了一万顿打,他欠下的一万两罚银也就能还清了。”
李瑜对上张达先兴奋的双目,默默在心里计算:北衙的新兵都是些十二三岁、刚刚开始习武的孩子,以元江的实力,躲开一群孩子的攻击不在话下,等这些孩子能打到元江,他们也就出师了。如此说来,也算是起到了“教头”的作用。
于是李瑜点头。
而得了天子首肯,张达先立刻将命令下发下去,在牢里关了半个月的元江总算是能见着太阳了。他一开始看不上北衙那些新兵,觉得就他们那些三脚猫功夫,想要躲开简直易如反掌,然而等真正到了北衙他才发现,竟然是车轮战!从早到晚都有新兵排着队等着试他这人肉桩子,人力总有穷尽时,渐渐地,元江力有不逮,被打了一拳,接着是第二拳、第三拳……
一天下来鼻青脸肿,后悔当初骗了钱。
为了不挨打,元江苦练武艺,北衙的新兵也发现这人肉桩子越来越强,原先排队打一天能打中他几拳,后来竟然只能勉强打中一两拳,都是年少气盛的时候,谁也不服气谁,双方互相较劲,今年北衙新兵的训练成绩竟然比往年要好上一截。
当然,这是后话了。
此时此刻,李瑜送走了张达先,翻开了一本折子,而后略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这一封是杨靖写的,杨靖立了功后被封做了千牛卫统领,他如今是有生以来最意气风发的时候,整个人的面貌都与从前大为不同,李瑜之前见过一眼,印象深刻,此时他折子上洋洋洒洒写了一通,通俗点讲,就是已经征得荆州刺史的同意,婚约已定,请天子赐婚,还要请假带着妻子回荆州探亲。
今日烦心事不少,可算有件喜事,李瑜终于稍稍高兴些,提笔就批了,想了想又在旁边提了句建议,让他将婚期定在明年开春,反正他岳父开春也会入京述职,省却一桩麻烦。
他伏案工作了好一会儿,奏疏都批完一堆,然而时间过得太慢,瞅见外头天色还没黑下去,不由感到一阵寂寥。他想:花宜姝这会儿在做什么呢?要是她也在就好了,不须她做什么,他忙里偷闲看上一眼也足够了。
却在这时,内侍匆匆从外头进来,焦急喊道:“陛下,您快回永华殿看看吧,大事不好了!花夫人和崔小姐落水了!”
李瑜听见的:花宜姝落水了!
他腾一下站了起来。
第155章 增加一千字 清醒,我孩子掉了?
半个时辰前……
花宜姝拥着狐裘、懒洋洋地靠在炭火边看账, 自从回了宫,李瑜就将他的私库交给了她打理,那只归李瑜一人掌管的北衙, 那数万军士的俸禄用度由国库出, 但逢年过节的赏银节礼,却是由天子的私库出钱。接管了李瑜的私库,自然也就接管了这一部分权力, 花宜姝乐意至极。
因此接过李瑜私库的那晚,花宜姝喜滋滋地做了个美梦, 醒来后神清气爽,然后就开始嘲笑李瑜不会管钱。李瑜算得上是个节俭的皇帝,他的一应吃穿用度都由国库出,历朝历代皇帝都或多或少会给自己修座几座园子修几个新宫殿,但李瑜也不知是来不及,还是实在节俭, 至今没动过多少钱,他这十年来积攒下来的财富十分可观。
可惜他就只是这么攒着, 也不晓得钱生钱的道理, 这么多银子放着不生钱, 在花宜姝看来就是亏大发了啊!于是她联合给她管钱的王玉燕,决定把李瑜这笔钱好好利用,还有李瑜自己的园林田地, 多多利用起来,不知能再赚多少钱。
旁边炭盆源源不断送来暖意,身前香炉紫烟袅袅,身侧貌美侍女温柔殷勤,看账看累了就往摇椅上一躺, 让侍女打开窗子看看外头红梅白雪,这样好的日子,仿佛连光阴都走得慢了。
花宜姝躺在摇椅上昏昏欲睡,这是她有生以来最舒服的冬日。
令她不禁想起去年冬天,那时她还在花楼里,数着日子筹划何时能离开那个地方。
岳州的冬天不下雪,却冷得刺骨。那滋味好像一块又一块冰藏在你的后心处,藏在你的掌心里,藏在你的脚底板,由内而外不停地渗透寒意,无论穿多少衣裳,无论烧多少炭火,也总觉得手脚冰凉脊背发寒,有时候在睡梦中冷醒,恍惚以为自己置身冷天寒池里,身边伺候的小丫头还会用惊异的目光看着她。
其实花宜姝自己也很惊异,明明盖了好几层被子,明明屋子里烧着炭盆,为何还会冷得难以入眠呢?
也许是因为那原本就是一个比地狱还要冰冷的地方。
“夫人,崔小姐求见。”
花宜姝几乎要睡着了,又被这声音唤醒过来,她心里有些古怪,崔思玉找她做什么?难道宫斗终于要来了?
思及此,花宜姝那仅有的三分睡意统统拍飞了,她当即坐直身子道:“快请她进来!”不对,永华殿里都是她的人,真要宫斗起来崔思玉不占便宜,花宜姝正想着要不要到外边去,下边人却已经动作神速地将崔思玉请了进来。
这位名满京城的国公府嫡女穿着一件月白色刺绣袄裙从外边进来,不论身段多么苗条的女人,穿上这么厚的裙子都要臃肿几分,然而因为崔思玉极为纤瘦,胳膊腿都细细的、一张白如敷粉的面容更是瘦得小小窄窄,尖尖下巴抵在雪白的毛领上,愈发显得整个人柔弱可怜。
花宜姝有些吃惊,因为一个月前的崔思玉并不是这副模样,之前的崔思玉虽则也瘦,却是纤秾合度恰到好处的瘦,并非这副瘦到可怜的地步。
“给夫人请安。”这位规矩礼仪都叫人挑不出错的千金小姐朝着花宜姝行了一礼,花宜姝看她觉得古怪,也不回礼,直截了当道:“你来找我,可有什么事?”
花宜姝从前在下九流摸爬滚打那么多年,一个人对她有没有恶意她能看不出来?一看崔思玉这可怜样,再看她眼神中沉郁之色,花宜姝就知道这人不是来和她搞宫斗的,她心里叹气,对崔思玉的兴致淡了不少,至于崔思玉为何短短时日瘦了这么多,花宜姝并没有兴趣了解。
“我来此,的确是有话要与夫人说。”
崔思玉话落,忽然当着满屋子侍从的面在花宜姝面前跪了下来。
不单单是永华殿中的侍女,就是花宜姝本人也始料未及吓了一跳。
“夫人,我真心想要入宫侍奉陛下,求夫人成全。”话毕她磕了个头,眼神恳求,神情坚毅。
殿中伺候的小太监、小宫女、大宫女统统静了,只有殿内香炉中发出香饼燃烧的细微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