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没带杯子来,这一次我跟我爷爷都是对着瓶子吹。
“小嘎嘣豆子,我这叫喜丧,懂么?”爷爷喝了一口白酒,笑了起来。
“我懂。”我点点头,也喝了一口酒。
“那你就不能哭,你得笑。”我爷爷似乎是有些生气了,把酒瓶子往床头柜上一放,没好气的骂着:“你小时候我就告诉过你,大老爷们什么事都能做,但就是不能哭,明白吗?!”
我说,我明白。
“你明白你还哭?”我爷爷一皱眉。
“哎我操,我没哭啊!”我哈哈大笑着,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老头子,你看错了吧,我是在笑啊。”
我爷爷看着我,愣了好一会,没再说什么,吃力的抬起手,摸了摸我的头。
“就这一次。”我爷爷笑道。
这时候我再也忍不住了,扑在了我爷爷怀里,放声大哭了起来。
我这辈子哭过几次?仔细想想,也就那么两三次吧?
打我记事以来,我只要一哭,我爷爷就得吼一句:“不许哭!”
把我眼泪吓回去之后,我爷爷就会告诉我,他陪不了我一辈子,我无父无母,必须得学会坚强。
哭了一会儿,我擦了擦眼泪,坐了回去。
我爷爷时间不多了,再不跟他聊聊,这辈子就没机会了。
“你小子现在知道后悔了吧?”我爷爷幸灾乐祸的笑着,眼里一点都没有那种临走之前的沉重:“平常就顾着玩游戏,都不跟老子多聊聊,现在是不是特后悔啊?”
听见这话,我眼泪又要出来了,看着满脸笑容的爷爷,只感觉钻心的疼。
说起来也真是挺讽刺的。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每个人都知道这句话,但真正能体会到这句话的时候,就是自己亲人离开自己的时候,许多事都已经挽回不了了。
“我也不跟说那些废话了,时间不多了。”我爷爷在说这话的时候,脸色忽然变得苍白了起来,手也轻轻的哆嗦着:“下半辈子我管不了你,也没人能帮你,你想怎么过就怎么过,那点房租能养活你,犯不着为了钱去操心。”
我嗯了一声,说,我知道。
“飞黄腾达家财万贯都是狗屁,只要你能过上你想过的日子,那就够了。”爷爷笑着:“你小子就是懒,能不出门就不出门,收房租的活儿,倒也挺适合你的……”
我没有再插嘴,安安静静的听着我爷爷说着。
“你这辈子苦啊,没爹没妈,就靠着我这个糟老头子带你到大……”爷爷苦笑着说:“下半辈子也没啥亲人能陪你,我还真有点不放心……”
“既然你不放心,那你可以不走吗?”我试探着问了一句。
我爷爷很认真的想了想,摇摇头:“你跟老子扯犊子呢?说不走就不走?那我刚买的骨灰盒不就白买了么!”
说完这话,我爷爷跟我对视了一眼,看了看对方,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老子现在兴致来了,听我给你来一段评书,这段评书啊,说的是老子当年的故事。”我爷爷兴致勃勃的说着,用手在床沿轻轻敲了敲,似乎是在拍着不存在的醒木。
“好,我听着呢!”
我忍着眼泪,见我爷爷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只感觉自己的心都悬了起来。
“哎我操……这故事得从哪儿说起啊……他娘的又忘词儿了……”爷爷的声音越来越虚弱了,手放在被子上,不停的颤抖着:“还是先给你来一段定场诗吧……”
“说的是……”
“说书唱戏劝人方……三条大道走中央……善恶到头终有报……人间正道……”
我以为是我爷爷忘词儿了,等了半天,最后一句他硬是没说出来,害得我还催了几句。
这时候,护士走过来,低声对我说。
“他走了。”
我爷爷不喜欢我哭,我知道,我也做到了。
从他走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没再哭过。
哪怕是眼睁睁的看着他在火化炉里被烧得面目全非,我也没掉一滴眼泪。
也是那时候我才明白。
若无其事的笑出来,比当着众人的面掉眼泪,更需要勇气。
坚强这两个字,真的很残酷,真的。
回忆着这些历历在目的事,恍惚之间,我已经到了墓园的大门外。
提着两袋子祭品,我顺着山路,慢慢爬到了半山腰,很快就见到了埋着我爷爷的那座孤坟。
但奇怪的是,往日里冷冷清清的坟前,现在却站着一个人。
他拿着贡香,给我爷爷拜了拜,便坐在了墓碑前面。
我当时也没多想,还以为是我爷爷的哪个朋友来了,等我走过去一看才发现,这个人有点面生,是个老人。
他见到我的时候,也没说话,只是笑着点了点头,算是跟我打招呼了。
“老爷子,您是我爷爷的朋友?”我问道。
“算是吧……”那老人笑了笑:“你就是长山吧?”
我点点头,跟他客套了一句:“老爷子,您贵姓啊?我原来都没见过您呢。”
“我姓左。”老人说道,看着我的目光很慈祥,笑容有些发苦:“你跟你父亲还真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