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第154节</h1>
“娘娘……”他的嘴唇发干,声音也嘶哑了几分。
赵美人终究还是低垂了眼睫,顿滞许久,才道:“安乐堂的人说,小穗她,已经没了……”
杨明顺只觉冰水当头倒下,全身四肢间都好似被冰雪寒气钻入了一样,他挣扎了许久,才颤着声音道:“……不可能。两天的功夫,她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没了?!”
赵美人悲戚道:“据说她发着高热被送去的,不吃不喝只是哭,犯了错被责罚的宫女大哭大闹的也太多了,安乐堂的人没把小穗的病放在心上。结果……昨天晚上,就发现她已经躺在那里,没了声息。”
赵美人每说一个字,都好像在杨明顺心头扎上一刀,他痛苦地握紧双手,极力控制住自己,不能在这里哭喊发泄。
可是急促不稳的呼吸还是出卖了他的情绪。
“娘娘!您派去的人,有没有亲眼见到小穗的……尸首?”他几乎是用极低的声音,说了最后两个字。
“没见着……他打听了消息就回来了,怎么会去看尸首?”
“那怎么就能相信他们的话呢?”杨明顺强撑着提高了几分声音,“娘娘您真的就这样不管了吗?”
“人都死了,我还要怎么管?”赵美人也不由又气又恼,红着眼圈道,“你以为我听到消息不心疼吗?年轻轻好端端的一个姑娘,给我去取一瓶药丸,结果却……可现在事情已经这样,你难道敢去质问司礼监的人?”
赵美人又开始诉说自己平日如何对待小穗的,这次一定会将她好好安葬,不让她受冻挨饿。
杨明顺呆滞地跪在地上,在赵美人的诉苦声中,几乎忘却了时间,忘却了自己。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永和宫的。
等他意识渐渐清晰的时候,自己已经走到高高的宫墙尽头。
前方是盛放如锦的花圃,层层丛丛,芬芳四溢,每一朵花瓣都有回忆。
还记得当年他为了博得小穗欢心,到宫中各处寻觅她喜欢的白兰花,找到之后,便小心翼翼地用沾湿的绢帕包裹起来,踏着晨露赶去送给她。
而她红着脸接过去,打开一看,眼里满是欢悦,嘴上却还说:“谁要你去找这些呀?我可没让你到处乱跑……”
“咳,这算什么,往后你喜欢什么,尽管告诉我,我能找到的,一定不含糊!”
他习惯于在督公和其他大太监面前嬉笑奉承,本来他杨明顺就没什么大才干,在御马监混的风生水起,最大的因素就是能吃苦会说话。
可是只有在小穗面前,他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有骨气有魄力的,男子汉。
碧绿枝头一只鸟儿啾啾欢鸣,另一只绕着枝干振翅盘旋,最终落在了它旁边,一侧头,为它梳理羽毛。
杨明顺看着这一场景,压抑至今的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
远处有几个太监提着东西经过,有人朝这边望了一眼,杨明顺立即低下头,强忍着悲伤,加快脚步离开了此地。
*
找了个没人的角落拭去泪痕之后,杨明顺一刻都没休息,立即赶向位于紫禁城最北边的安乐堂。
安乐堂是专门用来收容那些犯了错受了罚,或者是年老多病的宫女的地方。到了那里的宫女,几乎就是走向死亡,看不到任何希望。
若是嫔妃犯错被打入冷宫,也许君王开恩或是想到旧情,还能金口一开将她放出。然而对于无依无靠又地位卑微的宫女来说,不小心得罪了有权之人,就算没有被当场杖毙,也是不可能再有翻身的机会了。
杨明顺从永和宫走到安乐堂,两条腿已经走废了,可是对于已经悲愤交集到麻木的他来说,身体上的痛苦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疲惫不堪地站在了安乐堂门口,敲响了门扉。
第192章
敲门声消失后很久, 褪色的门扉才从里边慢慢打开。
“干什么你?”门内的宫女一身深青,年纪已有四十开外,面容瘦削, 眼里透出不耐烦之情。杨明顺忙道:“我来探望一位宫女,刚送来不久……”
“这里都是得病等死的人,还看什么?不怕自己也染上?”她皱紧双眉, 打量他一眼,“是找你的对食?”
“……是。”杨明顺惴惴不安地道, “她叫小穗……是永和宫赵美人的贴身宫女。”
中年宫女神色冷漠,又看了看杨明顺, 道:“你来晚了,她已经死了。”
杨明顺背脊发寒,硬撑着道:“什么时候?因为什么病?”
“昨天晚上, 送来的时候就发热打寒战,给她灌下了一碗药,本以为会好的, 结果等我们再去看的时候, 已经断气了。”她的语气极其平淡, 甚至不含情感, 就像是在陈述极其平凡的小事。
杨明顺咬紧牙关,过了片刻才道:“我想再见她最后一面。您行行好, 我看一眼就走。”说着,从袖中取出银两就往她手里塞。
那宫女却往后一退,肃着脸道:“使钱也没用, 我跟你说,她这病来得迅猛,我们都不知道到底是染了什么恶疾,因此今天一早就把她的尸首运出去烧了。”
“烧了?!”杨明顺只觉血往头上涌,一时之间气愤交加,“你们,昨晚上才死的,今天一早把人给烧了?!谁会相信这样的话?!”
“你发什么火?我刚才就说了,她这病势太快太重,万一是瘟疫呢?不把她烧了,让尸首留在这里,把我们都害死怎么办?”宫女眼神凌厉,振振有词道,“你要看的话就去安息堂,那边还有她的一罐骨灰!”
说罢,转身将大门一关,再无动静。
杨明顺浑身发颤,在大门口站了一会儿,紧抿着唇快步离去。
这一次,他又赶赴安置太监宫女骨灰的安息堂,其实从心底里,他就不相信小穗会这样离奇死去,尸骨无存。赵美人叫她去取药丸的时候,她一切正常毫无病症,怎么可能两天不到就急病亡故?这未免也太不正常了。
虽然如此,他还是憋着一股气,非要去安息堂再刨根究底。
当他抵达安息堂的时候,已经累得快要瘫倒,好不容易找到了管事的太监,对方听完他说的之后,就把他带到了一处偏僻的内堂。
“早上刚烧了,看起来挺标致的一个姑娘。”管事太监推开陈旧的木门,空气里弥漫着霉味,“骨灰放在里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