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抿了抿唇,道:“我想看看。”
他皱了皱眉,没有吭声。她低下头,注意到他外裤左膝处已经残破,洇染了大片血迹,便小心翼翼的将裤管挽起,生怕弄疼了他。
有暗红的血痕蜿蜒而下,早已经干涸凝固。
直至挽到膝盖以上,终于找到了伤处。
长而深的一道血口,虽然已经止了血,似乎也清理过,但在相思看来,仍旧触目惊心。
她这才意识到,为什么之前他行动困难,脸色始终不好。
再想到自己先前那激烈的言行,摧毁他意志的试探与刺激,心下痛悔得发涩,泪水不由浸润了双眸。
“我去帮你叫人进来包扎。”相思哽咽着站起身。
然而手腕一紧,已被江怀越拽住。
“不用。”他抬头,望着相思,平静地好似完全可以承受这苦痛。
“伤得那么重!不好好处理,万一留下残疾怎么办?!”相思又气又急,不明白他为何不让人进来。
江怀越望着她,忽而又落下眼睫,笑了笑:“你怕吗?”
相思愣了愣,缓缓蹲下来,单膝跪在他面前:“怕,怎么不怕?是怕,也是担心。”
他又看她的眼睛,莹澈柔和,满含忧伤。
“我只是,不想让别人现在进来。”江怀越低声道。
她的心仿佛被春水浸润其间,漫生涟漪,悄寂荡漾。
“可那怎么行?”她不无忧虑地四顾,终于发现了营帐中的桌子上,竟然还放着先前大夫背来的药箱。想来刚才走得匆忙,大夫觉得很快就会重新被召回,就没有把箱子带走。
她把药箱拿了过来,翻找半晌,忧心忡忡地抬头问:“大人,你知道该怎么包扎吗?我怕弄错了,适得其反。”
他简单看了看箱子里的东西,取出一个瓷瓶和一卷素白的细布,随后道:“有点吓人,我自己会弄,你坐着吧。”
相思有些沮丧:“是怕我粗手粗脚?我在魏县这三年,已经学会做很多事了。”
江怀越瞥了她一眼,慢慢道:“我这是要敷药,不是做菜洗碗。”
“……我会小心的。”她恳切地请求,甚至主动退让,“要不,我帮你包扎也行。”
他原本墨黑孤寂的眼里有隐约的笑意,只是依旧不说话,从瓷瓶里倒出了淡黄色的药粉。
纵然是江怀越这般惯于隐忍痛苦,当药粉敷在伤处的时候,他还是不由咬紧了牙关。相思跪在他身前,蹙着眉看他为自己上药,整颗心都是抽紧的。
有些药粉浅浅落在了伤口,有些却簇成一团没有散开。他抿紧了唇,想用手去撩开,相思吓了一跳,连忙将他按住,随后伏着身子,靠近那伤处,小心谨慎而又满是不安地轻轻吹拂,好让药粉覆到每一处。
她这样做的时候,江怀越始终一动不动地看着。
她又取过那卷细布,妥帖周到地将他膝上的伤处缠绕包扎。乌发垂落,眼眸幽黑,这份专注而细致的神情,让江怀越忽然记起了很久以前,在和畅楼内,她被镇宁侯夫人责打后,又被他单独留下,跪坐在雅间内,为他静静濯洗茶盏的模样。
那时京城风光旖旎,和畅楼内竹帘半掩,浅淡阳光照拂进来,洒落她一身,也洒落他一身。
那时的她,素项明眸,脂香浮动。而现在,雪域军营凄冷阴寒,席地毡毯粗糙简陋,她亦不复昔日明艳妆容,却仍旧是那样专注认真,用谨慎的心与细致的行,为他做着一切。
相思缠完最后一道,抬眸看看江怀越,试着问:“疼吗?会不会太紧?”
他摇摇头,撩起衣袍遮住了伤处,又望向营帐一角的火炉:“你去那边倒些水来。”
相思没问他要做什么,起身去火炉边倒了盆热水,端到他近前。
江怀越看看她,道:“你坐下。”
她有些茫然,但还是如他所说,坐在了他身前。他默不作声地蘸湿了手巾,扳着她的下颔,替她重新擦拭脸庞。
相思怔然,心中春池漫涨,一波一波荡漾,生姿。
他还是没有一句话语,只是那样注视着她的眉眼,一分分一寸寸,轻轻拭去先前她因匆忙而未曾抹净的血痕与尘土。
直至她那光洁无瑕的姿容再次呈现于面前,江怀越才缓缓道:“你怎么把自己……弄成那样了呢?”
相思眼里又有酸涩。
“大人,你自己脸上还都是血痕呢。”她疼惜着,洗净了手巾,为他轻轻拭去斑斑血渍。
原先因为有伤痕的关系,相思总觉得北地严寒与沙场风霜让他比以前显得更为冷毅,然而抹去血痕后的大人,尽管脸颊有好几处擦伤,但在冷峻之中,还是像以往那样清雅秀逸。
那双浓黑沉静如暗夜珠玉的眼眸,让她愿意永远沉浸在目光注视下,溺死在江怀越的眼神里。
“去休息会儿?”她放下手巾,拉住他的手。
江怀越却摇摇头,道:“刚才他们还在询问外面的战况,我有很多事要跟他们说。”
“可你……”话才开口,却知道对于战将而言,没有什么能胜过军情通传了。于是尽管内心不安,她还是道:“那我,先出去了。”
他有些不舍得,但也没有办法。眼看着她起身放好药箱,不由道:“你先前是在哪里休息?”
“我也不知道,就离这里不太远的一个帐篷里。”相思收拾好东西,忽而回过神道,“之前小杨掌班跟我说,我在京城已经死了,那我这时再出现,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江怀越沉默片刻,道:“没关系,这里的人都不认识你。只是女子进军营,确实有些特殊。你刚才进军营的时候,杨明顺给你怎样的身份?”
“我,我说是他姐姐。”相思不由脸红,“但现在想来,别人不知道信不信呢。”
江怀越一想到杨明顺可能与自己平辈了,心里就有些别扭,但还是执著地又想起另外一人。
“那个送你来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