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寂然无声,入目首先是一片珠帘,地上铺着软软的宣州红线毯,上头是乌漆案,边上搁着一尊扬着尖嘴的金鸭炉。百里决明轻轻打开鸭炉,炉膛里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他有些失望,蹑手蹑脚走到描金小炕桌边,打开师吾念的紫砂壶。里头是白水,不是茶水。这个师吾念不喝茶,也不熏香。
太奇怪了,他明明那么有钱。在百里决明的印象里,有钱人就爱干喝茶熏香这种没有意义的事儿。
兴许只是巧合,恰巧师吾念和裴真用了同一款澡豆洗头。百里决明撩开袖口,嗅了嗅绑在腕上的发带。发带绑在他手上太久,裴真的味道已经消失了。之前在穆家堡的血垢鬼域里发带被弄脏了,如今已经看不清楚原本的颜色。虽然如此,百里决明还是舍不得洗这条发带,生怕把裴真最后一丝痕迹洗没了。
心里有一种空空落落的怅然感,好像破了个不大不小的口子,咻咻的风从里头漏出来。来之前的兴奋全没有了,师吾念不是裴真,是他想多了。百里决明有些生气,裴真到底在干什么呢?他都跑了这么久了,居然不张贴个告示什么的来找他。
此地不可久留。百里决明最后一眼瞧了瞧师吾念的寝居,确实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他扭过身,准备爬窗出去,一条腿刚伸出窗屉子,门臼那边吱呀一声响,高挑的黑衣男人推开门,从外头走了进来。百里决明还没来得及爬出去,师吾念抬起眼,正巧望见僵在窗屉子边上的百里决明。两个人遥遥面对面互相望着,彼此都陷入了沉默。
尴尬。
非常尴尬。
百里决明恨不得再死一次。
寻微太不靠谱了!让她帮忙望风,她人呢!?
“义父这是……?”师吾念率先开了声。
“呃……”百里决明动作缓慢地将腿收回来,坐在窗台上,“我刚起床,来溜溜弯儿,正好路过,就来看看你在不在。”这理由着实蹩脚,然而百里决明厚脸皮,大马金刀坐在那儿,一副你爱信不信的样子。遇到尴尬的事儿就得这样,百里决明天下无敌除了功法高强,还有个秘诀是脸皮比城墙厚。
师吾念是个识相的人,并不胡搅蛮缠,只浅笑着问道:“哦?义父来寻我有何要事?”
他一边说,鬼侍们一边把浴桶搬到丝绢屏风后头,一桶一桶往里头倒热水。热水倒满,鬼侍们告退,还细心为他们掩上了门。百里决明脑子急转,思考用什么借口好。师吾念倒也不催他,在乌漆案后头施施然落座,倒了杯水抿了口,随即又放下。热腾腾的雾气很快萦绕小屋,百里决明看着这景象,不自觉想起当初第一次看见裴真洗澡的时候。
美人如玉,好一派温柔乡。
他望着等他发话的师吾念,黑铁面具严丝合缝地罩住了这个男人的脸颊,只露出一角玉一样干净白皙的下巴。从第一次见面起他就戴着面具,一个不知来历的人,是有什么样的通天本事才能潜入宗门十八狱?还能打开重重关卡,关闭宗门下给六瓣莲心的守护封印。可如果他是裴真,一切就能说得通了。
百里决明的心开始怦怦急跳,或许他真的是裴真呢!洗澡的时候还戴面具么?戴也没关系,百里决明只要看一眼这小子光裸的身子,就能认出来他到底是不是裴真。裴真每一寸肌肤的起伏百里决明都记得,每一寸骨骼的走向都深深印在他的脑海。玉石一样的肌理,脆弱而漂亮的蝴蝶骨。被金链子囚住的每个夜晚,那昙花般的男人就在他的怀里安睡。
“你刚刚问我什么来着?”百里决明问。
“义父来寻我何事?”师吾念笑眯眯地问。
要怎么才能看见这小子的身子?百里决明想,说留下来旁观沐浴太奇怪,好像一个觊觎义子的禽兽。忽有一个想法钻出脑海,他灵光一闪。
“你这几天这么忙,为父一直想找你好好说说体己话。正好,今天就有个好机会。”百里决明跳下窗台,走过去拍了拍红木浴桶。这个乖张又荒唐的家伙挑衅地看着师吾念,一字一句道:“咱们一块儿洗个父、子、浴!”
男人旁观男人洗澡奇怪,男人一起泡个澡总不奇怪了吧!
第95章 烟花(一)
师吾念眼睛里的笑意一下就深了,映进屋里的夕阳好像染红了他的眸子,那一双眼眸里盛开了赤红的灿烂野花。
“义父确定么?”他嗓音变得有些许喑哑。
“确定,怎么不确定!”百里决明咬牙说道。
其实心里虚得很,耳朵根子在发烫,仿佛有一簇小火苗热烘烘炙烤着。怕什么!他不断给自己鼓励,不就洗个澡么?只要能见着师吾念的身体,他就能判断这小子是不是裴真。要是真是裴真呢?他脸一下烫得能煎蛋了,那他岂不是和裴真在一块儿洗澡了!
师吾念走过来,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勾住百里决明的腰带,低声说:“既然确定,义父就不可以反悔了。”他的笑容像盛放的罂粟花,带着致命的危险,“孩儿为您宽衣。”
“你你你你……你先脱!”百里决明开始说不明白话儿了。
“这怎么行呢?您是我最敬爱的义父,自然要我伺候您先入浴。”师吾念在他耳畔轻语,“不要着急,义父,您宽了衣,我亲自下水服侍您。按摩、搓背、揉腿……您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手指一用力,百里决明的腰带松了结,外衫大剌剌敞开。
百里决明刹那间就后悔了。
他觉得他像一只懵懂无知的羊,被恶狼叼住了后脖颈。然而现在退缩太丢人,说好了不能反悔他怎么能落荒而逃?他还要查清楚师吾念到底是不是裴真,咬紧牙关,他的姿态视死如归。
师吾念的指尖沿着他的腰腹向上游移,似有若无地划过胸膛,到达他的颈侧,一颗颗解开他领口的葡萄扣。玄色的外衫撂在一边,百里决明身上只剩下一件薄薄的绸缎中衣。分明是夏末时节,江左还热得发慌,百里决明却没来由地感受到凉意。隔着一层细腻的绸缎,他清楚地感受到师吾念指尖的温热的触感。在愣神的时候,所有钮子被师吾念悄无声息地解开。于是胸膛那一片风景毫无保留地向外开放。
师吾念轻轻抚过他的胸前起伏的肌肤,笑意一点点加深。
“义父真是……好看得紧。”
语调旖旎,无比挑逗。
师吾念拉了把他的衣襟,百里决明的肩头就从素白的绸衣底下滑了出来,顺带着半条手臂暴露在男人炽热的目光下。
“你……”百里决明额头上冒汗,“能不能快点?我自己脱!早洗早好!”
他说着就要宽衣,师吾念制住他。
“让义父自己宽衣,说出去别人会觉得孩儿不孝。”师吾念歪头一笑,“罢了罢了,我快点儿就是。”
中衣撂到一边儿,百里决明上身终于赤裸。他的灵力把这具肉身滋养得骨肉停匀,细腻的肌理依稀可见,从肩背到腰腹,白皙的肌肤恍如一片起伏的平原。他握着拳,手背和腕缘看得见青筋,深刻的力量在其中蕴蓄,炙热的火焰仿佛即刻就要喷薄而出。
然而更加打眼的是百里决明后腰的咒契符纹。
师吾念的目光流连在那里,浓密睫羽下遮住的眸光炽热如炭火。
傻师尊不会想到,当初在十八狱师吾念并没有解开他们之间的咒契。师吾念只是将符纹挪了位置,挪到师尊腰后,臀部的上方——一个他自己无论如何都看不到的位置。
召鬼拘灵术,当施加术者成功以拘灵阵捉住鬼魂,则契约签订。而若要解约,则须得双方都同意解契才不会有反噬。当年他秘密将封印师尊的棺材从十八狱挪出,在棺下画出鲜血涂就的法阵,与师尊的魂魄订下了咒契。往后师尊无论换了哪具肉身,这契约符纹都会跟着他。只要这契约存在一日,师尊就是他一个人的,他如何会轻易将这契约解开?
他观赏着那个印记,殷红得像血,这也确实是他的血液,涂就法阵的鲜血凝成这符纹,镌刻在他师尊的身体之上,永不磨灭。而这符纹的含义更加直接,它是三个玛桑羽虫篆组成的图案,译成中原文字,则为——
谢寻微。
后腰、臀上,如此隐秘而旖旎的柔软角落,标志着他的完全占有。
他将双手搭在师尊的腰侧,低声说:“我要为您脱裤子了,义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