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两针!”他咬牙。
“阳白,承光!”
风针刹那间释放,百里决明也即将消失。针尖刺入气幕,先天火法的威压施加在纤弱的针尖,谢岑关经脉贲张,几乎吐血。术法与术法的对抗,他必须耗尽全力才能维持住两枚风针的结构。风针刺穿气幕,终于捕捉到百里决明最后一瞬的幻影。闪现中断,百里决明的身形重新清晰,谢岑关在百里决明即将消失的一瞬间定住了他!
谢岑关一下卸力,从空中跌落在百里决明跟前,嗬嗬喘着粗气。他头顶就是百里决明,这个丑陋恐怖的家伙终于被卸去了术法,还被定在原地。他保持着忿怒的表情,身上的火焰熄灭,黑纹遍布的躯体完全露出,像一尊黑铁铸成的雕塑。
“看来还是我比较厉害。”谢岑关站起来,叉腰大笑。
在场所有人松了一口气,幸存的袁氏子弟接连从火场爬出来,身上满是烧灼的痕迹,个个惊魂未定。
银针无声地滑出指间,谢寻微的眼眸里蕴蓄着阴沉的杀机,这些人看见了鬼化的师尊和他们的面目,不能留活口。就在这时,谢岑关的笑声戛然而止。谢寻微一惊,抬起眼,却见锋利的钢爪突破了谢岑关的后背,鲜血没有飞溅,而是在高温中蒸发。所有人目瞪口呆,石头一样呆在当场。百里决明没有动,左右两臂也被风针封住了穴位。可是没有人会想到,他的肩后长出了两条新的手臂。
“他……他有四只手臂。”袁家子弟低呼。
怪物一手按着谢岑关的头顶,一手掏出谢岑关的心脏。血淋淋的心脏在他的手掌中,像一个玩具。他没有吃它,而是当着谢岑关的面捏碎。咕唧一声,那心脏成了一团黏糊糊的血肉。怪物咧开嘴,尖齿毕露,仿佛在嘲笑谢岑关,丑陋而可怖的脸庞恶劣至极。
所有人沉默,第五狱里死寂一片。
怪物抓住谢岑关的脑袋,将他甩入石壁。在百里决明魁伟恐怖的本相面前,谢岑关简直像个布娃娃。石壁四分五裂,谢岑关石子儿似的嵌进裂缝里,骨头好像要散架了,浑身上下都是剧烈的痛楚。怪物没有停下,这家伙太记仇,最后还要一拳砸向谢岑关的面门。鲜血从谢岑关龟裂的额头上淌下来,漫过眼眸,浸润眼眶。
打人不打脸啊……他悲伤地想。
谢岑关受伤,风针解体。地煞火重新释放,火焰再次犹如龙蛇一般缠上百里决明的身躯。谢岑关犹如木偶一样倒下,皮肉被烧毁了一半,他悉心呵护的脸蛋还是被烧焦了。
穆知深迅速按着喻听秋趴下,慌乱之中喻听秋没忘记拉了一把谢寻微,三个人一起趴在一根倾倒的石柱下面。袁氏弟子尖叫逃窜,有人率先爬上了飞仙石,启动符纹。飞仙石缓缓上升,落后的人扒上飞仙石的边缘,奋力往上爬。怪物竟然没有阻挡他们,他站在原地看最后一个人爬上飞仙石,然后消失。
已经上升的飞仙石上响起悲惨的嚎叫。
谢寻微三个从石柱底下爬出来,谢岑关强撑着坐起来,倚靠在画壁边。他这具肉身没救了,他很快就得魂魄出窍,另寻一个肉身。
飞仙石飞回来了,上面全是碎肢残骸,还有一股烤肉的味道,看来百里决明到天都山去了。谢寻微走到他的面前,没有蹲下来,只是居高临下地俯视他。谢岑关的眼睛被烧坏了,有点儿看不清谢寻微的表情,视野里满是朦朦的火光,和他漆黑的身影。
“抱歉,寻微,我尽力了。”他说。
“今天多谢你。”谢寻微说。
他心里一暖,满怀希冀地开口:“那天我在鬼国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我……”
谢寻微看着他,沉默。他的眼眸漆黑深沉,谢岑关忽然发现他读不懂他自己的骨肉。时间过去太久了,旧日在他怀里嘬着手指头的小娃娃,已经长成一个有城府有谋略的男子汉。
谢寻微低头转了转拇指上的扳指,火焰漠然的金色在他脸上流转,“既然想好了将孩子转手送人,何必又后悔?送给一个可靠强大的人,有他代行父亲之责尽心照料,便可以十余年来心安理得地不闻不问,一粒米不曾相送,一个铜板不曾答赠。不谈登门拜谒,便是一封信也不曾捎来问候。就算有朝一日这个人身死人手,有他背后的传承和卓绝的术法,孩子自然前途无量,无须你来操心。我说的可对?”
谢岑关怔忡着,说不出话来。
“看来是猜对了。”谢寻微牵起唇,笑得嘲讽,“师尊和抱尘山在你眼中是什么?替你养孩子的冤大头?专门收留孤儿的慈幼庄?”
“不是……我……”谢岑关想要分辩,却无话可说。
谢寻微恢复了冷漠的神色,他不近人情起来,有种让人心胆生寒的疏离。他道:“如你所愿,我是师尊的孩子,是抱尘山的后嗣,同您谢宗主没什么关系。所以您真是多虑了,一个陌生人说的话做的事,寻微自然不会放在心上。”他的声音一如既往温和有礼,“在下还要去营救师尊,先行告退。”
模糊的视野里,那高挑的身影终于还是越走越远,消失在黑暗里了。
第65章 怒莲(三)
“主君!十八狱附近出现一个全身冒火的怪物!”
“主君,怪物大开杀戒,弟子伤亡惨重!”
“林子着火了!快撤退!”
袁伯卿站在角楼上,发力于目,极目远眺。天都山墨色的山林中心切出一条金红色的火刃,一只磨牙吮血的怪物突进在火刃的最前方。所有在他捕猎范围内的弟子都被烧焦撕碎,痛苦的哀嚎声传遍山野。大火以火刃为中心向四周蔓延,可以预见,天都山很快就会成为一片火海。
“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袁氏长老纳罕道,“十八狱何时关了这么一个鬼怪?”
“仔细看他的胸膛。”袁伯卿眉目阴沉。
袁氏长老注意到怪物通红的心口。
“那是六瓣莲心。”袁伯卿紧紧握着腰侧的长刀,道,“百里决明回来了。”
袁家长老悚然一惊,呆在原地。
“他是回来报仇的啊,看看他的样子,不杀光我们定不罢休。”袁伯卿抬手,“发出旗语,让附属家族的子弟将这个恶鬼引到天枢宫前。那里有一片空地,正好可以布阵。送老天师避险,袁氏所有长老弟子在四方角楼和天枢宫前就位。”他顿了顿,复道,“今日入侵宗门的鬼怪和百里决明脱不了干系,留出一半的上品子弟守住宗门、护持法阵,提防他们破坏阵法。”
弟子衔令而退,袁伯卿取来袁氏金羽弓,张弓搭箭。这弓重达五百石,是袁氏的传家弓,历代家主的符纹和血咒加持它,即使是他一个月也只能用这张弓一回。这一天他等待了很久,自从他知道百里决明逃离十八狱,他就知道这个恶鬼迟早要回来。他无时无刻不佩戴着袁家祖传的护身金印,等待这一天的到来。这些被执念困住的鬼怪,总是这样悲哀又低劣。他举起箭,瞄准了高速移动的百里决明,深呼吸。
“寻微、快逃——”他听见百里决明的嘶吼。
他准备射箭的动作顿住,唇畔浮起冷笑。一个失去了神智的怪物,还念着他那宝贝徒弟么?袁伯卿定住心神,重新瞄准,呼吸慢而深,力量在他的胸腹中积蓄。这一刻,风云静止,天地仿佛黯淡了下去,世间只剩下他和那只奔跑中的猎物。
呼气——
吸气——
他猛然睁眼,猛虎般的凶悍一闪而过。与此同时,金箭猎鹰一般呼啸着离弦,扑入长空与狂风。那是袁氏百炼金制成的杀鬼箭,不惧真火,不惧鬼焰。即使是百里决明的三昧真火,也没有办法熔断它。它飞出去,撕裂空气,眨眼间就到达了百里决明眼前。气幕扭曲变形,一道破口被撕裂。金箭突破了百里决明的领域,熔金化铁的地煞火没能把它熔化,它直射向百里决明的六瓣莲心。
在即将洞穿莲心的刹那间,它停滞了。
袁伯卿皱起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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