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设每个时辰的经堂都会同时存在。那么三百年来,每天有十二个时辰,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一共是一万三千一百四十个时辰,那就是一万三千一百四十个小屋同时存在。”
“我的乖乖……”百里决明捂住脸,“这走到我烂成渣也走不完。”
“按照我们半个时辰六十间屋子的速度,只要不眠不休走上九天,还是能走完的。”裴真笑道,“只怕并非一个时辰一间屋子,而是一炷香一间屋子,或者一盏茶一间屋子。又或者错乱的时间间隔根本没有规律,无序可依。那么这样一来,阴木寨的小屋就是无可计数的。”裴真叹了声,“这还是在小屋不移动的前提下。”
百里决明安慰他,“没关系,只要我们能碰上无渡老儿就行。”
“只怕……非常非常难。”裴真问,“前辈,你可知道无渡宗师在鬼国待了多久?”
“这我哪知道?我又没有他的耳报神,”百里决明抓抓头,“不过他离开抱尘山最长的时间是半拉月,就是他把寻微送到我身边那次,我怀疑他故意躲我,让我不能把寻微送回给他。”
“半个月,”裴真点头,“我们就假设他在鬼国待了半个月。半个月是十五天,一百八十个时辰。假设他每隔一个时辰换一个小屋,则有一百八十个小屋有无渡宗师。那么我们必须在一万三千一百四十个小屋中逢见这一百八十个小屋,才有与无渡宗师相遇的希望。”
“……”百里决明扶额,“我凭空由男变女的机会都比这大些。”
裴真弯眉一笑,“若能得见前辈变换阴阳,在这儿待一辈子倒也无妨。”
“滚。”百里决明怒道。
说来说去就是死路一条,若搁寻常鬼域,走不脱就去找到那结鬼域的恶鬼,暴打一顿,鬼域自然而然就破了。可鬼母这个黄泉鬼国,光一个阴木寨就能困死人,连鬼母的裙角都见不着,更别说和她干架。
百里决明怅然一叹,“还有最后一个法子,无渡能出去,这破寨子定然有出口。只要咱们别想着靠他,自己想辙找到出口,就能出去了。”可就是半点头绪也没有啊,百里决明翻出无渡的冰蝉玉盒子上下倒腾,“你说这个老头子,既然留东西给我了,怎么不把出去的法子也写上?”
其实还有个选择,裴真没有说。成功离开鬼国的除了无渡和喻连海,还有恶童。恶童在这里待的时间绝对比无渡和喻连海长,然而跟着恶童走的危险又比跟着喻连海大太多了,那鬼童子乃鬼母之子,真正的猛鬼,真正的凶煞,不是百里决明这种成日闷头睡大觉,穷得叮当响还以为自己特凶残特可怕的鬼怪。若真遇上恶童,十有八九是落荒而逃。
实在没法子,两人轮流背谢岑关走了许久,再加上之前又追尸又剖尸的,都累了。找了间看起来干净些的屋子歇息,这里没有凶尸也没有怪模怪样的尸体,只空地里几排朽烂的木架,搁满了绢书。梢间还有个神龛,上头罩着破旧的绛红色帘幕,下面坐着个十一面女人神像。这神像他们见过许多,几乎每走几间小屋就能遇上一尊。裴真猜测这是天女的法相,百里决明听了咂舌,说果然这阴木寨长得越丑越怪地位越高。
裴真失笑,道:“法相与真人差别很大,许多信徒为了强调信仰的神异,塑像会故意夸张,增加头颅、手臂是常用的手法。又如帝王画像,画师为了体现他们的庄严神圣,通常会把他们画得比常人大许多倍。”
百里决明耸耸肩,不置可否。
两人决定休息两个时辰,裴真这厮一向娇弱,这回竟然善心大发,让百里决明睡第一个时辰。百里决明睡得很不安稳,总觉得身上冷得慌。他已是个死人了,要通过灵力流动来感受冷热,按理来说对冷热的反应没有常人那么灵敏。可这回仿佛坠进了冰窟,寒冷冰蛇一样从脚底向脑门游动。
慢慢的,他发觉这并非寒冷,而是恐惧。
“哥哥,我好怕。”
寂静里有谁轻轻喊他,百里决明蓦然睁开双眼。
又是那个声音!脖子后面寒浸浸的,长了霜毛似的。再仔细听,那声音却不见了,好像是从梦里来的。谁在喊他哥哥?他哪来什么弟弟?百里决明心里面发毛,下意识找裴真。周遭一片漆黑,风灯不知道什么时候熄灭了。百里决明察觉到不对劲,斜前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他眯起眼,隐约看见黑暗里裴真背对着他,青蛙似的蹲在墙角。
第35章 兄弟(一)
他感觉裴真很不对劲,按照这厮穷讲究的性子,怎么也不可能叉开腿像青蛙似的蹲在那儿。这种流浪汉的蹲踞姿势放在百里决明身上很正常,放在裴真身上着实诡异。
无声无息地绕到裴真侧面,他看清了这个蹲踞的人。那人正撕扯着包裹谢岑关的衣袍,裴真怕包得不严实,布条打的结全是死结,上下左右扎了一层又一层。那人撕得龇牙咧嘴,低头准备掏出刀来割。
“你奶奶的!”百里决明扑过去,将那人按倒在地,“哪来的小王八羔子!”
那人一惊,捂住头大喊:“饶命饶命!”
“你哪来的?干什么呢!”百里决明掐着他的脖子,怒道。
“少侠饶命!”那人放下手,哀嚎道,“在下姜陵,越郡姜氏的弟子。方才见少侠在此小憩,腹中又实在饥饿难耐,一时昏了头,想要窃少侠的包裹填腹。少侠饶命,我再也不敢了!”
百里决明单手燃起火折子,屋子顿时亮堂了一角。对着火光,这厮领口的银线葵流光溢彩。百里决明认得这葵花,的确是宗门的标识。姜陵衣襟和袖口都破得丝丝缕缕,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抓过,身上还有许多血污和白糊糊的东西,手也抖个不停,显然经历过一场酷烈的大战,约莫是死里逃生。
“你是穆知深手下的?”百里决明看他有点眼熟,“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你知道穆师兄!”姜陵眼睛一亮,打眼瞧见百里决明正脸,又是一喜,“秦少侠!原来是你,你不记得我了?上回宗门大比我和你同台打擂,被你一招击败!我知道了,你是座师派来救我们的,对不对?”
又是个被秦秋明打过的,百里决明怕露馅,随口敷衍了几句,“还没找到穆知深。我这儿没干粮,都在裴真那儿,裴真呢?”
他从姜陵身上退下来,姜陵叫道:“裴先生也来了!先生在哪儿?”
“问你啊,裴真在哪儿?你没看见他?”
姜陵忙摇头。
百里决明举起火折子,幽暗的小屋里一览无余,只有他和姜陵两个人。裴真的风灯搁在地板上,蜡烛已经烧光了。他记得睡觉之前蜡烛有一大截,至少得烧一个时辰才能烧完。他睡的时间超过了一个时辰,裴真没有叫他。
裴真不见了。
他能去哪儿?那小子不像是会擅自行动的人。百里决明绕着小屋检查四周,一面询问姜陵。
按照姜陵的说法,他和穆知深一行人在粮仓遇袭,鬼怪足有八人,内廊尽头又有不知名的恶鬼逡巡,他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他灵机一动,扎入面粉袋和死尸抱在一起,屏息静气,意图用诈死蒙混过关。没想到这法子真的奏效,鬼怪都追穆知深去了,没有管他。他心有余悸爬起来,却发现陷入了一间又一间小屋之中,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走马廊。他不停走不停走,干粮都在同伴那里,身上的存货很快吃光了,饿了好几顿,肚子抽抽地疼。头晕眼花的时候,终于遇见正在小憩的百里决明。
百里决明睡得很不安稳,嘴里一直叽里咕嘟说梦话。姜陵那时心里有鬼,想要偷百里决明的干粮,就没有叫醒他。但姜陵隐约见他哆嗦着嘴唇,一直在重复同一句话——
“长脖子,长脖子,长脖子。”
“长脖子?”百里决明问,“什么长脖子?”
他想起红光里的那个长脖恶鬼,难道是梦见那玩意儿了?
“这该问你啊……”姜陵挠挠头,“少侠,你梦见什么了?你好像特别害怕的样子。”
百里决明也想不明白,细细回忆梦里,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他只记得那声鬼里鬼气的呼喊,然而他阴寿五十余年,从不知道他有个死掉的弟弟。
十有八九是撞鬼了,他想。未附体的鬼魂四处飘荡,在极偶然的情况下能对现世产生影响,譬如鬼喘气、鬼压床之类的,那多半是有鬼魂跟着生人,想要伺机夺舍。定是有胆大包天的鬼魂想搞他,好他个龟孙,惹谁不好竟然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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