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钦留下这句话,赵如意便随小安公公走了。走时还回头瞧了瞧他,见他立着,又在高处,逆光的阴影下有种难言的孤寒,赵如意却朝他笑。美人回头最难留,赵钦因此想,娶她的事再不能推,从十七岁就该下的聘,倒如今竟还没办个齐全。
世事虽爱弄人,但他殚精竭虑、步步为营,不就是为了能掌控世事。他曾害怕过、逃避过,也面对了。他一直努力掌控命运,所以他得以留她在身边。
赵如意不知他所想,愿去寿康宫有对赵钦的公心,却也有她自己的私心。她觉得太后身上有太多的谜团,这些谜团又应在了她生母身上。母亲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不可忽视的意义和存在,所以赵钦会因他生母之死神思不蜀,她也会想要了解与母亲有关的过去。
他们都是亲缘浅的人,却因此更加珍惜那些能抓住的蛛丝马迹。赵钦其实也是懂她的吧,她想。
寿康宫。
太后在先帝朝做了多年的正宫皇后,如今虽说是退居二线,但也不至于闭目塞听。何况赵钦将赵侍御平调为寿康宫侍诏之事未曾让人捂着,于是没出多久寿康宫就已经闻得了风声。
太后得了这个消息,笑与慈姑姑道:“咱们这位皇上倒比先帝强。”
慈姑姑哪里还笑得出来,人家动辄就是生死大招,杀母留子这种事真是搁在哪朝哪代都不新鲜,却偏偏又哪朝哪代都管用,更何况太后除了个嫡母身份,却连陛下养母都算不上。自幼就没处下情分不说,虽说后来陛下登基有张家助力,但当时的朝局,陛下不但是嫡子,还是先帝唯一在世的儿子,可以说先帝百年之后,只要不是十分的扶不上墙,帝位几乎是唾手可得了。
先帝晚年难得清明,或许是看自身血脉传承有望,肃后宫清吏治,几乎是手把手扶着当今登上帝位。因这血脉的传承有张皇后之功,先帝厚赐张家,更将太子妃之位留给了张家。当年太子归宗一事令张家和张皇后都收获了极大的利益。如今看来是有人坐不住了,想重掀旧案,在这事上分一杯羹。
失之先手不得,败军之将而已。
张太后有张太后的骄傲,比起后宫纷纷攘攘的流言,张太后反而更关心被平调到寿康宫的赵侍诏。皇帝这样大剌剌地往太后宫里塞人,当今也算得上是独一份了。
“太后娘娘,是不是传家里人进宫,也问问朝局的动向。”
慈姑姑显然没有跟上张太后的思维,目光仍旧停留在张太后曾逼杀恭敏皇后的传言上。今晨送来的百合已经不如上午有朝气了,张太后剪掉一株花枝,不紧不慢,悠悠然。
“云慈啊,你还是没有悟。皇上是将赵侍诏送来寿康宫便是告诉哀家他已经对哀家起了疑心。若是这时候再传唤张家人入宫,皇上的疑心便会更甚。”
慈姑姑那只正准备接过残褪花枝的手骤然停顿,从太后娘娘回张家起她就侍奉在太后娘娘身边,后来娘娘入宫,为妃、为后、为太后,她都一直在她身侧,因此太后娘娘的本事,慈姑姑是深知的。也因为此,慈姑姑对太后深信不疑,于是越发的惧怖起来。
像是为了安慰这个忠婢,又或者是为了理清自己的思路,张太后亲自将那朵百合递到慈姑姑手上。声音越发悠悠然:“咱们后宫不通前朝,如今宫里出了这样的传闻,焉知前朝不会有反应?御使向来风闻奏事,哀家若要是想要置对手于死地,一定不会只在后宫放出流言的。不过哀家刚不是跟你说了,咱们皇上比先帝要强,为了朝局的稳定,皇上是不会在这时候动张家的。张家虽说不算权臣,也是百年的大族了,皇上若因这种连证据都没有的事而问责张家,恐怕会令百官惶恐。皇上一向做事有度,即使是有铁血手腕,也不会用在如今。如今的朝局和时事会逼得皇上不得不先求稳,再谋其他。”
太后收回拿花的手,那朵花稳稳当当落在慈姑姑掌心,慈姑姑无心看花,只是看着太后。却见太后的目光陡然冷冽起来。
“幕后做局之人全无大局观,他们以为天子的怒火是这样好挑拨的吗?天子首先是天子,其次才是谁的儿子。先帝糊涂了一辈子,到晚来却事事明白。云慈,你可知先帝弥留之时对哀家说什么?他说皇后啊,你为朕留下了个好儿子,咱们大齐会在他手里振兴。哀家不知道他口里的皇后说的是哀家还是杨后,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连先帝都相信当今会是一位英明的君主。”
“所以娘娘的意思是,张家暂是无忧的?”
慈姑姑一向信服太后。
“暂时无忧,皇上只是疑哀家罢了。”
“那皇上调赵侍诏过来?”
太后抬眸看向虚空。
“要么皇上信赵侍诏,要赵侍诏来盯着哀家。要么皇上不信赵侍诏,将赵侍诏物归原主了。”
慈姑姑仍有不明,于是大胆问:“那咱们应当怎么对待赵侍诏?”那可是丁漾的女儿,她可能是陛下的间谍,也可能已是为陛下所厌的弃子。
太后抚一抚鬓间的发,沾了水的指尖使发丝更为柔滑。
“你觉得呢?”
望着太后宁和优雅的面容,慈姑姑忽然悟了。
会宁宫。
“什么?”
后宫不通前朝,淑妃尚不太知早朝发生的事。但宫里的流言她是知道的,她有协理六宫之便,在这宫里自然能做个耳聪目明的贵人。但再多的流言都不能遮去淑妃对于福宁宫的赵侍御如今做了寿康宫侍诏的震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