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如意领李悦这一份情,反握住她的手,镇定地站起来,走上前去,又推开了门。
外头的雨已经停了,来的人不算多,但也决计不少,有宫女打着宫灯,照的周围有种让人发蒙的亮光。一位颔下无须的公公眉目慈善地看着她,着绯服,窄袖袍衫,绣鹤。赵如意规矩学的好,知道这样服制当属宫中品阶极高的内官,赵如意心中越发狐疑,面上却不显,她照规矩行礼,听那位公公骈四骊六地宣读完,心里十分惊骇,脸上却不露分毫。
“今册赵氏为福宁宫大侍御,掌福宁宫中大小事宜,属内仆局,从圣上调令。”
这句话在她脑海里过了许多次,在这许多次里,她的目光掠过许多张脸,平静的、嫉妒的、惊羡的、审视的。不知为何,在恢复理智之前,在她脑海中最终闪过的,是长水村里那条笔直的大路。
“赵侍御,接旨吧。”
赵如意规矩学的极好,内心千涛万顷的惊骇亦不曾让她有半分逾矩之举。她恭恭敬敬叩首,真心实意谢主隆恩。脑海中心如电转,只想,韦婕妤的手伸不到此处来,何况能这样抬举我,不似韦婕妤心胸。
她心中存着狐疑也存着惶恐,好在规矩不错,又问那位公公:“小女斗胆,敢问公公如何称呼,之后又是哪样章程?”
章公公亦打量着这位即将上任的大侍御,宫中鲜有这样年轻的四品女官,天威难测,章公公虽有幸曾在天子幼时侍奉左右,但到底不是伴大的情分。好在他为人谨慎,天子又自来对下宽厚,两相无事,如今也平平安安的得人叫一声公公,只是到底需有十二分谨慎,于是章公公便带着这份谨慎,露出恰到好处的温和表情。
“我姓章,日后少不得与赵侍御多有交集。如今天色晚,赵侍御先搬过去,明日自有当值的章程。”
别的却是一应不曾多说。
赵如意知他谨慎,这宫里的人,谁又不谨慎呢,于是也不多问,只说了句是,又言:“我怎么也得给赵婕妤去说一声才好。”
“这是自然。”
章公公倒也不急。
赵如意满腹狐疑,只觉得手中的圣旨重极了,先请托回了房中收拾东西,等一切妥当,便准备先去向赵惜柔辞行。只是将出门的时候,那本来放圣旨的包袱没系严实露了一角,需得重新包扎一遍,鬼使神差的,将那圣旨打开了看,恐自己是在梦中。
只圣旨铺开,里面的字句尚未看个囫囵,已是浑身冰凉,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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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英殿东西配殿皆灯火通明,方才轰隆隆的雷雨声此时竟歇了,雨后的沁凉入心入骨,赵惜柔本欲就寝,此时却好整以暇地坐了,看着一地的烛影摇红,月光亦借着窗扉流泻进来,衬出赵惜柔那张艳色无边的脸。
“娘娘。”
小宫女过来与赵惜柔耳语一声,令她脸上的笑愈发地冷。
赵如意便是这时被人带了进来,因知她与阿崔不睦,赵惜柔自认体贴,此时便未令阿崔随侍左右。赵如意此时略缓过神,亦向赵惜柔行宫礼,赵惜柔只止不住地冷笑,却也知道赵如意已是今非昔比。
“姐姐。”
赵如意心绪亦是不佳,此时也没有惩斗之心,四平八稳地叫了声姐姐,便找了个离赵惜柔略近的地方坐了。事到如今,赵惜柔方咂摸出味来,笑道:“你投奔的好主子,竟将你送到了皇上跟前。赵家几辈子没出过你这等人才,母亲和我当真是小瞧了你!”
赵惜柔依旧不大客气,她在知韦霜得协理六宫之权时心下已觉得不对,却又不觉赵如意有这等翻云覆雨的本事,直到这一道晋赵如意为福宁宫正四品大侍御的圣旨砸下来,赵惜柔方明白,赵如意这是投奔了韦霜。
真是个养不熟的狼崽子!心里骂一句,脸上却还是得带着笑。
赵惜柔只当赵如意帮韦霜得了协理六宫之权,韦霜作为报偿,让赵如意坐上福宁宫大侍御之位。赵如意双眸微抬,心下微叹,赵惜柔还是一如既往的头脑简单。
且放下心中惊骇,她此时过来并非为了耀武扬威,前路艰险,虽说赵惜柔实不堪辅佐,但赵如意知道自己需要家族。只有不与赵惜柔为敌,家族才不会视她为弃子。
一阵风吹过,赵如意只簪一支极素的金簪,她抬手支着下颌,意态闲适。她眸光浅浅,望向赵惜柔。
“姐姐与其在这发脾气,不如重新审视我的价值。”
“怎么?这回倒想联合着外人一起对付我?”
赵惜柔自是不信赵如意的鬼话,却又不知她目的,几许纠结多番犹豫,仍是忍不住刺了赵如意一句。赵如意无心与她打这口舌官司,何况她亦明白章公公留给她的时间不算太多。
“若不是因着姐姐非要算计我的亲事,我也不至于此。如今成败已定,姐姐应当看到我的实力。我与姐姐一样姓赵,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与姐姐为敌。也希望姐姐明白我与姐姐同宗同源的道理,切莫再把我推给外人。姐姐也请放心,如今我既是福宁宫大侍御,自当忠于福宁宫。”
说罢站起来福一副身,一双眼定定地望向赵惜柔,只见赵惜柔那双唇开了又合,良久方道:“只盼如你所说才好,只盼你记得家族。”
“也盼姐姐记得家族。”
赵如意言止于此,眼看天色愈晚,终不再与赵惜柔纠缠,起身离开玉英宫侧殿。章公公依旧在外头等她,赵如意心下暗叹,深觉赵惜柔拿大,旁的不提,如今天子近侍来玉英宫宣旨,于情于理赵惜柔都该遣人过来问候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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