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鸢没有回答,仍盯着她那苍白的脸色,眼睛一眨不眨的。
引商便也没有问下去,又静静地与他在这屋子里独处了一会儿,才说,“我们回去吧。”
她想回自己的家,而不是留在别人的府上。
华鸢没有反对。
他带着她回平康坊不过是眨眼间的事情,甚至还顺着她的意思亲自给卫家的人留了个口信,不至于不告而别。
而在回到家之后,两人本该是默契的不再提昆仑山一事,引商却偏偏没有这样做。
她仍拉着他的手,不肯让他离开,可是嘴上说出的话却让华鸢第一次如此不愿留在她的身侧。
她说,“阿凉,也就是你我上辈子的女儿姜瑶,她怕是仍对你我心有埋怨。所以几年前,她曾将青谧镜偷偷拿走,想办法让这里唯一不知情的卫瑕看到了你我的往事。而后来,卫瑕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想了很久,还是将自己看到的、猜到的一切都写了下来,直到现在才想办法让我知道这些事。”
因着转世托生一事,她对前世已经全无记忆,也忆不起为人母亲的心情。后来又被华鸢蒙骗了一次,还只当姜瑶真的并非自己所生。如今想来,到底是欠了前世那个无辜的孩子许多。今世怕是无法偿还了,待死后见了对方,再说上一声“对不起”吧。
而眼下,最重要的似乎是她在书中所看到的一切。
还在昆仑山的时候,她本以为自己所认识的姜西渡就是自己想要的意中人的模样了。可是到了后来,她才发现自己对对方的形容通通都不对。
在苏世或是姬敏的眼中,他们所认识的姜西渡只能用八个字来形容——狼子野心,好勇斗狠。
生前那一场惨败最终丢了家业与天下,可是行医二十载的经历并未让他从此平心静气。直到死时,他仍是不甘的。曾经的屈辱如今能被当做笑谈提起,不是因为他释怀了,而是因为他得到了更好的。
事到如今,引商已经不想替曾经的自己问他,“站在高处是不是真的那么重要?”
但是她还是不能免俗的想问上一句,“你有没有后悔过?”
这个问题似乎太过俗气了,也似乎是不需问出口便能知道答案。可她还是问了,而且不出所料的看着他在迟疑了一瞬后便摇了摇头。
他不后悔。
他从未后悔做下当年的一切,不后悔为了自己渴望的一切舍弃了情爱。诚然,当年的他错得彻彻底底,甚至险些因此被逼疯。可是说到底,他从未心生悔意。
生性如此,说是狼子野心也好,本性难移也好。生来自负,多少年来肆意恣睢、桀骜难驯。半生卑微,却又心怀不甘、恃才傲物。
他并非不在意男女之情,也并非从未对自己的师姐动过真心。可是情爱虽重,重不过那份野心。
他不后悔,从未后悔。
可是听到这个预料之中的答案之后,引商却并未心寒,反倒扯出个笑容来,微微摇了摇头没说话。
她知道的,如果会心生悔意,就不是姜华鸢了。
事到如今再后悔,岂不是自己否定了自己,抹杀了自己?就算是死,他也不会后悔。
早在这一世认识他时,引商便知道他是这样的人,心里头甚至没有多少无可奈何,只剩下满心的疲惫。
可要说恨意,也没有。
或许是她还未能忆起曾经的一切,所以实在是无法痛恨他曾经的背叛与伤害。也或许是这么多年过去,岁月早已磨平了恩怨,只剩下平静与倦意。
千世轮回,这份情意在他心中所占的分量越来越重。可是相反的,千世过去,她的满腔深情却早已所剩无几。
这也许就是天道轮回,一报还一报。天意注定如此,缘分弄人。
她可以对当年之事毫不介怀,可却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些累了。正如昨日李瑾所说,一个“合”字太难得。
她与姜华鸢,或许真的是不合适的。
华鸢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今日的一切,一向牙尖嘴利从不饶人的他今日竟然连半句话都没有多说,从始至终都只是在静静地望着她的面容,似乎在等着她最后的决定,亦或是,判决。
但是无论她说了什么,他都不会在此刻离去,因为时候还未到。
引商似乎是看破了他的心思,又是笑了笑,“我今日才想明白你为何要寻那些人来帮忙,是想为我寻一些靠山吗?”
无论如何,她终究是叛出玉虚宫的叛徒,这些年来又在人间生活,辈分再高也与现在这些鼎鼎有名的人物们毫不相识。
他知道她最终会离他远走,却又担心她孤立无援,所以才无可奈何的想了这个法子吗?
倒也算得上委曲求全了。
除了初入昆仑山那段日子,从未低过头的姜华鸢又何曾这样请求过谁?
至于两人到底何时会分别,他自己也不知道,只等着面前的女子一句话。
“华鸢,我还是叫你华鸢吧。”引商的身子实在是有些虚弱,只能勉强仰起头看着他,却从未松开过拽着他的手。她轻轻晃了下他的胳膊,然后慢慢说道,“华鸢,你我都不能太贪心了。想要的再多,最后也只能选择其中之一。”
说到这里时,她能感觉到自己拽着的那只手不自然的一颤。
可是她还是接着说了下去,“无论前生还是今世,我一直在求一个安心和自在。只是,后来我才发现,其实我也想要你。这样实在是太贪心了……”
他给不了她想要的一切,甚至常常让她觉得疲惫不堪。可是即便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畏惧他的示好,逃避着他的接近,到最后却又不得不承认,她其实还是贪恋着他这个人的。
哪怕他永远也无法变成她意中人的模样,哪怕她心知他本性如何,姜华鸢这个人,仍能让人无法移开目光。
不过,正如她自己所说,人不能如此贪心。想要得到什么,总要放弃同样重要的东西。
当年那样决绝的话已经说出口,她便心知自己再也无法与姜华鸢有什么长久之日了。
可是事到如今,她却发现自己本不必再想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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