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理面前的男子本是单手托着这锦盒的,眼下却突然扯了扯嘴角,随手便将这盒子掷上了半空。
霎时间,千百只鸟雀争相从那盒中飞出,色彩斑斓,形态各异,“哗啦啦”的扑腾着翅膀不肯在任何一处停留,它们盘旋于大殿之中,仿佛沉寂百年终于再次获得了腾空飞起的能力,鸟鸣之声远远传出了罗酆山。
那几个相貌相同的姑娘都捧着脸痴痴的望向半空,看这铺天盖地的禽鸟们围成各种形状徘徊于宫殿之中。
锦盒自空中落下之后就消失无踪,雪理默默站在一边,看身边铜镜前的男子换上了一身素白的衣衫,从里到外都白的胜雪,没有半分颜色也无纹饰,不似对方的习惯。
可是紧接着,她就知道自己想错了。
本还盘旋于半空中的那些鸟雀们眼见着镜前的男子已经换上了一身素白,竟有序的朝着这边飞了过来,绕着他上下扑哧着翅膀,须臾便找准了自己的位置,纷纷以身贴附在他那一身白衣之上。
镜前的人始终不慌不忙,他也不理会这些围绕着他的鸟雀,只是专心致志的看着镜中的自己,一双手轻轻拂过耳畔时,连带着耳垂上那对鎏金云凤纹的耳环都“铛”的响了一声,长长的坠子轻轻摇曳着几乎垂至肩头。
他放下手,大殿里那千百只鸟雀尽皆不见了踪影,镜中映出来的身影也与刚刚大不相同。原本朴素无华的一袭白衣早已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取而代之的是由百鸟之羽织出的颜色袍子,长长的衣摆几乎足以铺满殿前的长阶,一晃眼看过去,竟似那千百只鸟雀在他这衣衫上翩然起舞。
雪理跟在他身后走出了这宫殿,罗酆山前,阴司诸多鬼神阴差尽皆等候在此,见其出现才纷纷拜下身去,恭称“北帝君”。
站在这罗酆山的最高处,微微垂眸便能看尽这冥府的景色,姜华鸢拨弄了下耳上的坠子,似笑非笑的道了声,“开。”
鬼门开,中元祭的盛会也就此开始了。
花渡没与众人一起去凑那个热闹,当有人来托他去帮忙处理书阁那边的事情时,他也没有犹豫的应下了。今日阴司的鬼使阴差们难得清闲,可是这藏有冥府卷宗的地方也不能缺了人守着,他过去的时候,便见几个与自己一样不乐意去凑热闹的阴差都聚在了这里。
闲着无事,几人都在翻着卷宗解闷,只是寻常凡人的生前身后事实在是难以勾起他们的兴致来,也不知是谁大着胆子说去看看有关北帝的卷宗,花渡刚好就站在那本卷宗旁边,眼看着他们过来将这东西拿走翻开,他便也低头扫了那么一眼。
阴间无人不知,北阴酆都大帝三千年便更替一次,而在接任之前往往会在凡间历上千世的劫难方可归位。这一任北帝连任了六千年,那千世劫难竟然到了今日还没有历完,众人自会好奇他这一世的劫难到底是什么。
“说出来你们都不信。”几人中有一个阴差突然嘿嘿一笑,压低了声音说道,“他那千世劫难全是情劫。”
剩下的人自然是不信,可是翻来翻去,这卷宗上写着的可不都是情劫,而且次次都犯在了同一个女人的手里。
“嘿,这夫妻俩不就是闹个别扭吗,至于这么折腾着几万年之久?”
啧啧感叹声不断。
一千世的名字看下来,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花渡特意多看了两眼。有了脸上层层麻布的遮挡,谁也看不到他在瞥见最后那个名字时,没有惊愕,没有伤感,唯有唇角勾起了一个诡异的弯度。
宋引。
☆、第36章 一更
阳世一年,阴间已过百年,唯独中元这一日阴阳两世时间是相同的。所以,对于阴间众人来说,百年才能过上一次的中元祭着实是一场不容错过的盛会。
冥府各处都热闹得如同凡世一般,那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鬼市更是喧闹声不断,华鸢不乐意挪挪地方,便一直赖在罗酆山,只在高处俯望着中元祭的盛景。在他身边,立春、立夏、立秋、立冬四个姑娘都打扮得如同年画里的娃娃一样,捧着自己圆圆的脸蛋陪他说着话,你一句我一句叽叽喳喳的。
北帝身边每一天都跟随着当值的判官,雪理刚刚好赶上了今日,心中虽有些不满,却还是尽责职守的站在这里,任身边如何吵闹眼都不斜一下。这幅架势是十足的崔判官作风。
从始至终,她只在北帝站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出言阻止道,“中元祭时,您该留在阴间,不然不合规矩。”
规矩,规矩……跟久了崔判官,好好的一个姑娘也总是将这两字挂在嘴边了。华鸢睇了她一眼,笑道,“你惦记着你的公务,我惦记着我的私事,咱们也就别在这儿耗着了。”
雪理不置可否,倒是好心的提醒了他一句,“距您离任的日子不远了,有些事还是您提防着些为好。”
她说的在理。僵持了片刻,华鸢将衣摆一甩,懒洋洋说了声,“走。”
这走就不是往凡间走了,而是往鬼市去。
赶上中元祭,鬼市上各式各样的小玩意数都数不清,其中不乏六界难寻的珍奇异宝,不过这也是要靠眼力来分辨了。
华鸢这身行头实在是太过华贵,走到哪儿都是显眼,他向着身边伸了伸手,便有立秋姑娘递上了一个面具。罗刹模样,赤发怒目,很是狰狞。这面具不同于凡间的东西,遮得也不仅仅是脸庞,而是掩去了整个原身,显出了另一幅幻象,一旦戴在了脸上,除非是道行极深的神鬼妖魔,否则皆不能看穿这面具后真正的模样。
雪理和立春她们几个也戴了这东西,几人看看彼此,这下子岂止是分辨不出原来的打扮和长相,连是男是女是人是鬼都分不清了。
鬼市前那两棵枯树上挂着的灯笼血腥气更浓了一些,进了街市里面,各个铺子随时在变换着位置,今日被顶到最前面的就是个典当行。立冬嚷着要进去弄些小玩意来玩,其他几人倒也没反对。
铺子的主人是个一脸笑容的男子,长方脸,唇上还有两撇小胡子,一笑起来的时候扯动胡子也跟着往上翘,“几位要典当些什么?”
立冬也不说话,笑着将手掌按在柜台上,待到将手挪开,桌面上已经多了个金光闪闪的“典”字。
心知这是有门路的客人,老板的笑意更深了一些,两撇胡子一颤一颤的,转身给几人让出路来。在他身后本是一个堆满了奇珍异品的柜子,他这一让,那柜子的每一格都动了起来,层层堆叠在一起,最后露出了后面那堵墙。
也不顾北帝还在,立冬一蹦一跳的走到了墙边,没有半分迟疑的穿墙而过。雪理她们跟在她后面也走了过去,紧接着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栋高达九层的小楼。
带着笑相、哭相面具的小童迎了过来,也不多问,便将他们引向了第五层。
立夏不忿,“为什么不是第九层?”
她们都知道这里的规矩,这些小童子们会判断客人的修为和道行,由此引领他们走向不同的楼层。九层最高,一层最低,以此类推,九层能上去的不是上古神只那个地位的,就是各族的君主们。
“你也不看看是谁拖了后腿!”立春稳重,扯了她一把戳她的脑门。
立夏左右看看,最终老老实实闭了嘴,虽然她们这一行人里有北帝在,可是也有道行低微的她们四个,加在一起能被分到第五层已是不错了。
北帝倒对这些事没什么讲究,也不乐意到第九层去看看那些熟人,几人在第五层寻了个位置坐下,然后听到身旁的人谈起了今日要卖的东西。
百年一次的中元祭,这典当行自然是要拿些好东西出来,其中最珍贵的一件,竟然是传说中的上古神器——青谧镜。
这话一说出口,岂止是楼里的其他客人,就连华鸢都忍不住愣了一愣。可身旁那些人还在口若悬河的说着,“据说那东西本该在幽冥血海里躺着,后来不知怎的落在了桑家那只九尾的手里,可他又为了天上那位战神不得不典当了这宝贝。若不是赶上中元祭,这里的老板才不肯将这藏了几百年的东西拿出来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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