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西边,第一支勤王之兵到达了。北朝的骑兵早就严阵以待,专等着他们靠近了京城,才席卷而去,故意在京城人们可以看到的地方,将周朝援军全数斩杀。城上的人们只能眼睁睁看着,有人叫骂,有人哭泣。
皇城的各个大门开敞,全城无抵抗力的老幼妇孺都可入内,兵士们在门口监督着人群。
余公公拿了凌欣的信,就去了勇王府,他让人将他的宝贝簿册装了两大车,然后坐车带着勇王府里贺府一家人和勇王府剩下的人员撤离了勇王府。余公公眼见着护卫们将大门紧锁,心中感慨——他在这里也待了些年,他是府中总管,看着柴瑞在此成婚生子,这里算是他第二个家了,日后不管战事如何,他都不会回来了。
他们一行人被勇王府的护卫们送着,到了皇城的宫门外。门外的道路上都是人,余公公是太监总管,领着护卫簇拥的一行人穿过人群,到了宫门,他与兵士接洽了,兵士们让开城门三分之一,护卫们排成人墙,成了甬道。余公公先进了宫,让人去叫贺侍郎,自己去招呼人来接贺家夫妇和搬运他的宝贝东西。
宫门内不能入马车,贺家的人们从马车上下来,步行入宫。
赵氏拉着自己的两个孩子,罗氏低头扶着姚氏,贺九龄已经能走了,眼睛上蒙着黑布,一手拄着根盲杖,一个丫鬟扶着他,他们的前后是勇王府还未入宫的丫鬟婆子们,都背着包裹。
姚氏皱着眉,随着人流走,焦急地看着前方。正好见到一架宫辇停在了宫门内,一个一身蓝色短打衣衫梳着男式发髻的人被一个太监扶着下来,有点跛腿地走到宫门处。
姚氏愤怒地看着这个人,凌欣出示腰牌,兵士们都认识她,打着招呼放行。宫门外面,有个人拉着两匹马在等着了,叫了一声说:“姐儿,这边!”
凌欣稍微跳了几步,到了马前,用好的那只腿登了马镫上马,两个人骑马而去。
凌欣没有注意到这些在护卫队列内行走的人们,可姚氏却气得有些发抖。这是她在清芬院之后第一次见到凌欣,可仇怨一点都没有减弱,又充满了心间。她觉得就是因为这个粗野女子,勇王府的下人们才会那么欺负她!凌欣现在的样子,依然是趾高气扬,傲慢无礼,不守妇道!
她左近的一个嫲嫲见了姚氏的脸色,笑着说:“那是凌大小姐吧?好久没见着了,听说和陛下一起出城了呢。”
姚氏知道这人在惹她,冷笑着撇了下嘴说道:“是吗?怎么成了瘸子了?这么女扮男装,抛头露面的……”她哼了一声。
走在前面的贺九龄喉咙里咳了两下,他在勇王府里住在另一个院子里,不知道姚氏院子里的事。他听见了姚氏的话,皱眉扭头往姚氏的方向看,可惜姚氏不理他,也没人知道他在说什么。
护卫们留在了宫外,他们这些人被太监领着,离开入宫的人群,沿着宫墙走到一个安静的角落,几个太监抬着一架宫辇过来,贺云鸿从辇上缓慢地下来,旁边的雨石忙扶住了他。他穿了身青黑色的便服,显得消瘦之极。姚氏一见贺云鸿,立刻哭着扑过去:“三郎!”雨石吓得大叫:“老夫人,公子有伤!”
姚氏停下,在贺云鸿面前大声哭,拉着贺云鸿的衣袖:“三郎啊!想坏了娘了!你这么多天,怎么不去见娘啊?!娘盼着你来,眼睛都哭坏了……”
贺九龄也循声到了姚氏旁边,对着贺云鸿的方向张嘴出声。
贺云鸿含着眼泪慢慢地跪下,对两个人磕了头。雨石扶着贺云鸿起身,姚氏哭:“三郎!你怎么伤还没好?!”
贺云鸿到了父亲贺九龄面前,拉起了父亲的手,在父亲的手心里写了几个字。贺九龄流泪,全身颤抖,想说话,可只啊了两声。
贺云鸿又看向母亲,姚氏抹眼泪:“三郎!你不知道娘吃了多少苦啊!娘受了多少委屈……”
贺云鸿点头,轻轻拍了拍姚氏的手。姚氏刚要再说什么,赵氏忙推着自己两个孩子上前:“快去见过你三叔!”
两个孩子对贺云鸿行礼,贺云鸿点头,又向赵氏和罗氏行了礼,赵氏和罗氏都流着泪还礼。
余公公带着寿昌走回来,说道:“住处已经安排好了,老相爷老夫人,请随寿昌去,宫里没有足够宫辇,万望见谅。”寿昌只带了两架宫辇,贺云鸿让了一下自己方才坐的宫辇,姚氏忙说:“三郎,你得坐上去,你大嫂她们又没病没伤的,自己能走。”贺云鸿站着,等着姚氏和贺九龄被扶上了宫辇,对他们行礼告别。
姚氏诧异:“三郎!你不随娘去?”贺云鸿摇了下头,姚氏不高兴:“三郎!这么长时间你也没陪陪娘!……”
贺九龄咳了一声,举手胡乱挥舞,姚氏看也不看他,对贺云鸿说:“三郎,你跟娘来……”贺云鸿又行了一礼,赵氏忙到姚氏身边:“母亲,三弟该是有公事。”
姚氏闷闷不乐扭回了身,贺云鸿又向赵氏和罗氏行礼,看着她们领着孩子,跟着太监和宫辇往宫里走去。
他们远了,余公公拿出一封信,双手递给了贺云鸿:“贺侍郎。”
贺云鸿点头接了过来,被雨石扶着走回宫辇,可终于没忍到回到卧室,在辇上就拆开读了。
凌欣对孤独客说:“大侠,跟我去趟我们云山寨的诚心玉店,这店在内城里面,现在还能过去。”
孤独客情绪有些低落,白净斯文的面庞上,没有什么表情。让凌欣惊讶的是,他穿了件鸦色的圆领短衫夹衣,平民式样,虽然用料讲究,可是做工粗糙,连凌欣这种不讲究针线的人,都看出许多地方针脚歪斜粗大,不能直视。
凌欣骑马带着路,过去经常说话的孤独客却默默不语。沿途可以看到百姓们相互搀扶着往皇宫方向走,成队兵士行进,街口处的岗卡盘查着行人,没有完工的堡垒处,人们在忙碌着。
凌欣和孤独客都有皇宫的牌子,通行无阻。走了一会儿,几匹马过来,领头的是张杰。
张杰见了凌欣忙引马凑近,热情地行礼:“梁姐儿,这是去哪里?”
凌欣回礼,笑着说:“去诚心玉店看看。”
张杰忙问:“用不用我陪着你去?”
凌欣摇头:“多谢了。”
张杰骑近了些,低声对凌欣说:“我刚得了报,城西边一支勤王之军被北朝全歼,看样子,该有两万多人。”
凌欣心中发堵,点了下头。
张杰又笑了:“姐儿别担心!我选了个碉楼,准备在上面好好练练箭法,到时候姐儿可以在旁边看看……”
孤独客开口道:“行了!你小子别聊了,去干活吧!”
张杰向孤独客抱拳:“您老……”
孤独客一皱眉,张杰忙说:“……可好?”
孤独客冷淡地说:“不好!”
张杰笑:“您忙,您忙!”向凌欣行礼告别。
等他们走远了,凌欣放慢马匹,等着孤独客骑到身边,问道:“大侠有什么心事?”
孤独客郁郁寡欢地说:“什么心事?亏心事!”
凌欣眨眼,想起当初自己让孤独客照顾小柳,可是小蔓说小柳疯了,就试探地问:“是……小柳姑娘?”
孤独客没说话,两个人又骑了一会儿马,接近了内城。城外的炮声变得稀疏了些,路上的店铺全关着门,背着包裹的行人也少了,只有大队的民工,在军士们的指挥下,挑砖搬石,还在完成最后的防御工事。
凌欣远远地看见贺家二公子贺霖鸿,一身百姓粗服,站在一处院落的墙上,正连喊带叫地比划着,她忙转开目光,现在别说贺云鸿,任何与贺家有关的,她都不想多看。她小声问:“小柳姑娘现在怎样?”
孤独客终于说:“我骗了她,说娘娘没死,她信了……后来……她就疯了,管我叫娘娘……我以为我能治好她,可是这些天,我针灸药剂全用了……她……”
从他们见面,孤独客就一直是个长者架子,其实从凌欣的眼光看,他不过三十四五岁,因面皮白净,脸庞瘦削,看着很年轻。可是现在他表情带了些忧虑,没了以往居高临下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