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成看着贺云鸿笑说:“贺三公子真是好手段!好城府!难怪年纪轻轻,就能在吏部为官!那日在府中那么慢待了我的姐姐,竟然还能与我和众兄弟觥筹交错,不露痕迹!我这点实在不如你!真是佩服啊佩服!只是我有些好奇,你母亲拿了我给你的一双簪子,去羞辱我的姐姐,这种事你不觉得昧良心吗?晚上也能睡得着觉?”
贺云鸿垂下眼睛,一声不吭。
贺霖鸿对贺云鸿说:“把东西给他吧!别多说什么了。”还能说什么呢?说“是误会?”显得多么怯懦!说是老夫人做的?为人子不言母过,母亲做了什么,都要承担下来。
贺云鸿面无表情,从袖子里拿出了木盒,双手捧在胸前,梁成一把就夺了过去,推开盒盖,拿出那支白色玉竹簪,依然笑着:“这簪子虽然雕的是竹,可惜已经断过了,节操全失,平白辱没了竹子的品行,显得假模假式的,和送这簪子的衣冠禽兽一个德行!我当初竟然还把它放在水蓝玉旁边,真是看走了眼。无论送的人和这断簪都配不上我的姐姐!”啪地一声,梁成一手将玉簪从断处按断,随手将两截玉簪扔在了地上。
贺云鸿的眼睛随着断簪看往地上,入定般不动。贺霖鸿拿不准送簪的人是贺云鸿,此时也不能说什么,只能在一边干着急。
梁成看了眼蓝玉簪,说道:“姐姐曾说水蓝之玉,有海的颜色。这蓝玉簪我要送给一个对我姐姐情深似海的人,当然不能留给贺侍郎!幸亏贺侍郎没有用过,不然我也得毁去它。”梁成将盒子盖推上,放入怀中,屋子里的人都沉默不语。
梁成继续说道:“既然贵府昨日想杀了我姐姐,想来这桩婚事就该作罢了。我可不是那等嫌贫爱富,卑劣阴险的小人,不会因为要讨好什么皇帝或勇王一边死赖着婚事,一边将一个女子使劲糟践!……”
贺霖鸿咳了一声:“梁寨主,请不要这么……”
梁成看贺霖鸿:“不要如何?”
贺霖鸿无奈地苦笑:“你的确是你姐姐的弟弟。”
梁成点头:“当然!这些年,她喜欢干活,我喜欢玩,可并不是说,我姐姐没花了心血教导我,我会不知道该如何行止。贺二公子,贺三公子,你们该不是以为‘梁寨主只是山中的一个小匪,少不更事’,觉得我姐姐没人为她出头,就放手欺负她吧?”
贺霖鸿实在受不了了,叹气道:“梁寨主,过去的事已经无法改变了,请讲讲今后的事吧。”
梁成说道:“和离!”
贺霖鸿看向贺云鸿,眼中忧虑:这是皇家指婚,一般而言,绝对不能分开,以示对皇家的尊重。可若是女方实在有不容原谅的错处,真逼得贺府休了她,解释清楚了,想来也该得到皇帝的谅解,毕竟,高门世家对女子的要求很严格,相府实在容不下不守规矩的人。可是如果双方和离,就是自愿分手,很难说谁有对错,这听着就是罔顾圣命,自行其是的意思。凌大小姐一介山野之人,离开京城走了,根本不会受到影响。可是贺家立足京城朝堂,如此行事很可能引起圣心不悦……
贺云鸿对贺霖鸿点了下头,贺霖鸿直愣愣地看他,贺云鸿再次点头,几乎弱无声息地吐字:“可以……”
贺霖鸿沉吟片刻,转头对梁成说道:“能不能还以六个月为期?”
梁成和杜方对看了一下,这才点头说:“从婚礼之时算起,这期间,我姐不会常住在此。”
贺霖鸿看了看贺云鸿,刚要答应,可是贺云鸿一手展开了一下,五……哦,五殿下……贺霖鸿诧异,贺云鸿艰难地说:“若是他们来了府中……”
贺霖鸿恍然,问梁成道:“若是,勇王或者勇王妃前来,令姐可否回府居住?”
梁成点头:“可以,但是如果我姐出一点差错……”
贺霖鸿抬手说:“我明白,请放心,我保证……”
梁成打断说道:“我不用听你说什么,你说了也是白说!我姐说,你说话是不算数的,和你的约定如同虚设。所以我就把丑话说开了吧,我们云山寨是个小寨子,可是上下一心,寨子里好多人都是我姐姐亲手拉扯起来的。你们府里也许能找到几个甚至十几个人为了救你们而愿粉身碎骨,但是我们的寨子里,却有百多人敢如此为我姐姐报仇雪恨!所以你们记住,别动什么坏心!”
贺霖鸿暗叹一声,说道:“我听明白了。”
梁成一抬下巴:“和离书。”
贺霖鸿惊讶:“现在就写?”
梁成点头:“现在就写,日期空白,我拿回去,我姐会签上姓名。”
贺霖鸿皱眉:“为何日期空白?”
梁成笑:“如果你们再敢行什么手段,那六个月的期限就作废了,我们马上添上日期报官。”
贺霖鸿看向贺云鸿,贺云鸿缓缓地走到了桌边,一手支撑着桌子,一手伸向砚滴,贺霖鸿见他手有些发抖,忙过去拿了砚滴倒了水,然后帮他研磨,贺云鸿右手提了笔,思索了片刻,在纸上写下:“和离之书,贺云鸿与凌氏欣女,有份无缘,自愿和离。归君完璧,再寻良人。”在下面签了自己的名字,又用印泥按了指印。
梁成看了这些词句,脸色稍微缓和了些,心说这人还不算是畜生。贺云鸿微弱地对贺霖鸿说道:“两个证人,你来吧……”将笔递向贺霖鸿。
贺霖鸿眨了下眼,见贺云鸿的脸色比纸都白,看着像要虚脱了,就接过笔,在纸下面签了自己的名字。这婚事是礼部承办的,庚贴的交换全是朝廷经手,日后这和离书一入衙门,就要牵扯礼部再开卷宗……贺霖鸿想起来就头皮发麻,不明白一向聪明的贺云鸿怎么会这样就同意了。他又看了眼贺云鸿,见贺云鸿面无表情。杜方看贺霖鸿签了名,就向贺霖鸿伸手,贺霖鸿把笔给了杜方,杜方在贺霖鸿的名字旁边写了自己的名字。两个人也分别按了手印。
梁成拿起纸来吹了吹,细心地折好,对贺霖鸿说:“若是你们不喜婚事,又不想得罪人,为何不大大方方地说一声?我姐姐从来不是个不讲理的人,她一向仗义,肯定会帮助你们。”
贺霖鸿想说贺府并没有退婚哪!三弟虽然不喜欢,不是捏着鼻子认了吗?!但他怎么能代替贺云鸿说这话?他吭哧着看贺云鸿,贺云鸿扶着桌子,低头一言不发。贺霖鸿急呀——你平时舌灿金莲,这么关键的时刻,你怎么一个字都不说?!
梁成又冷笑了:“怕是你们府真心想娶了她,然后把她折腾死吧?根本没把她当人!活该你们受她的整治!”他抬手抱拳:“告辞了!”
贺霖鸿心说只是我那母亲糊涂呀!可是我三弟没这个心思……但他怎么能这么说?只能急忙问道:“请问要往何处递信?”
梁成说:“城中诚心玉店旁的点心铺子。”
贺霖鸿点头,梁成杜方往外走去,贺霖鸿追着他们问:“那我兄长……”
梁成不停步地说:“我们一出门他就没事了,放心,我们可不像你们那么不讲信用!”
贺霖鸿将他们送出了府门,忙跑回客厅,见贺云鸿垂头坐在一张椅子上,手里握着两截玉簪。贺霖鸿喘口气说:“好了,他们可算走了,我赶快送你回去吧。”他一推贺云鸿,贺云鸿竟然向一边歪去,贺霖鸿忙一把拉住,发现贺云鸿已经昏过去了,贺霖鸿吓得忙使劲摇晃:“三弟!三弟!”他知道贺云鸿一向心气高,受了这梁寨主这顿骂,肯定不舒服,哪里知道贺云鸿大病未愈,这么一憋气,竟然背过气去了。
贺霖鸿摇了片刻,贺云鸿慢慢睁开眼睛,贺霖鸿忙说:“三弟呀!别这么想不开呀!你就是被娘宠坏了!我从小到大受了多少骂!没多大的事呀!这婚事不成不挺好的吗?她要是留下,母亲是不会让她过好日子的,你在中间也为难。这么一拍两散,是多好的事!挨两句骂,不还减了些负疚吗?你别吓唬我!快振作起来!我还得去告诉爹,他们的确没有用朝堂什么的威胁我们贺家,可是把大哥给扣了!那凌大小姐的确心狠手辣啊!”
这个弟弟的性子他还是知道些的!傲得不得了!真被冒犯了,绝对敢下手整人。为了孝顺母亲,三弟连自己一辈子一次的喜事都牺牲了!甚至放弃了洞房!洞房花烛夜,人生四喜的首喜之事!三弟长这么大,连个通房都没有,他得多窝火啊!话说他对他自己可真够狠的!我就做不出来……三弟若是不喜欢凌大小姐,认亲时她把母亲气晕,三弟憋了这么大的火,定是会出手收拾她!可是三弟自从在厅堂斥责凌大小姐被抢白了后,就再也没凑上去过,什么事都躲开了——这是害羞了呀!难怪他从勇王府回来病成那样,郎中说什么?内忧郁结!——他夹在了母亲和凌大小姐之间,无法行事,被逼出病来了!我早瞧出来了!所以才去看笑话!谁能知道那簪子是凌大小姐的弟弟给的!难怪三弟一个劲儿地找!母亲大嫂还拿着簪子当勇王的礼物去栽赃凌大小姐,三弟得多羞愧!昨天在病榻上,他哭都哭不出来,根本无法抬头!此时被人家折了簪子,他还捡起来……可和离书都写了!他这不是自己找罪受吗?快放开吧!
贺云鸿咳了两声,使劲想站起来,说道:“那二哥快去忙……”但是怎么也起不来。贺霖鸿忙叫了人进来,把贺云鸿又抬上轿子,送回了院子。贺云鸿躺到了床上,贺霖鸿帮着绿茗给他脱了外衣,贺云鸿就昏睡了过去。贺霖鸿以为他没事了,就忙跑去向自己的父亲传达过程。
他知道和离书这事可不是好事,他若说出来,肯定会招来父亲一顿痛骂。这事是三弟做的,等他身体好些,让他亲自对父亲说才对!于是贺霖鸿对贺相道:“额,梁寨主来,说凌大小姐从此不住府中了,可他们还是会等婚期后六个月再那什么……哦!梁寨主把那双玉簪要走了,说是他给三弟的……”
贺相瞪圆了眼:“什么?!那双玉簪是梁寨主给的?!那三郎怎么说是勇王的?!”
贺霖鸿苦笑:“这事当时没说清楚……”
贺相想起因这对玉簪而闹出的事件,气得拍案:“荒唐!”
贺霖鸿赶紧说:“额,梁寨主把三弟骂昏过去了……”
贺相惊:“三郎怎么样了?!”
贺霖鸿接着说:“他们还绑架了大哥……”
贺相气得再拍书案:“胡闹!胡闹!快去找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