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看着柴瑞呵呵了一下:“你娘说你长大了,就是呀,你这么高了,过去朕总抱着你,现在你能抱朕了……”
柴瑞焦急说:“可是,可是孩儿,孩儿要爹啊,爹,孩儿好多事情要问爹!您,您快喝这个……”
老皇帝似乎没听见,又看向半空,他抬起手,傻乎乎地笑,口齿含糊地说:“蕊儿!爱妃!朕来了,你莫跑……等等朕……你真漂亮啊,你叫什么……你呀,真是个傻丫头,怎么能不与朕说话……快告诉朕……朕求你还不行吗……蕊儿,朕没有降……朕不该离开你……朕喜欢……你……”他笑着长呼出了一口气,手落在了床上,慢慢地闭了眼睛。
柴瑞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手中的碗一下子落在床上,双手紧抓了老皇帝的手,痛苦得把头狠狠地往床柱子上撞去。
孤独客急忙出手,一把抓住了柴瑞的肩头,让柴瑞不能动弹,柴瑞哭着喊:“放开我!”
凌欣哭着说:“陛下!听我说一句话!只一句话!”
柴瑞摇头,嘶声大喊:“不听!爹!我爹要走了!爹!我该跟着他们去戎营啊!至少能护着爹几天,我娘就不会死!是我害了爹娘!……”他奋力地要挣脱孤独客的禁锢,去撞头。
凌欣大声说:“可是他现在是和娘娘在一起的!是不是?!陛下?!”
柴瑞像个孩子般啊地哭叫起来:“爹娘啊!可我呢?!我呢?!……”
凌欣也哭:“陛下!他们是在一起的!您没有听见吗?!相信我!灵魂不死!真的!有一条捷径,能让人瞬间就去天界,那就是爱!陛下!此时太上皇和贵妃娘娘,被爱所引,正前往光明。陛下千万不要打扰他们哪!我请求您!节哀克制,为他们祝福祈祷,别阻碍了他们,让他们失了方向!陛下!日后有一天,若是陛下在临终一念中怀了爱意,也能去见他们,可此时千万不要哭闹啊!”
柴瑞哭着摇头:“不……你骗我……我不信……”
凌欣哭泣着:“陛下!您怎么能不信他们正相亲相爱着飞升呢?!”
姜氏也在一边哭着说:“陛下,佛家说,临终之人如果含笑,那就是去了好地方……”
孤独客流着泪说:“陛下,一个高僧对我说过,不能碰才过去的人,他们会疼,也不能这么叫,会扰了他们的神识!”
贺云鸿拉柴瑞的胳膊,对他哭着使劲摇头。
柴瑞泪下如雨,可没有了方才一瞬间的暴躁,他看着半空,呜咽着问:“真的吗?他们飞升了?”
姜氏扑上来抱着柴瑞的一只胳膊,哭泣着说:“陛下!是真的!你相信姐姐吧!你说过,她不是常人。妾身妾身……”她失控地大哭:“陛下!别让我担心哪!夫君出城,我在宫中一直跪到了夫君归来,祈盼上天保佑夫君安好,夫君!莫负了我!若是夫君有事,我也会随夫君去的!真的!夫君!我明白娘娘的心意!我也是这般对夫君的……”她失声痛哭,没有了往日端庄严谨的作派。
柴瑞终于看向姜氏,哭着说:“娘子……”孤独客放开手,忙退后几步跪下,柴瑞和姜氏两个人抱头哭在一起。
见柴瑞哭出来了,凌欣放下了些心,她流了会儿眼泪,泪眼中见贺云鸿的脸埋在臂弯间,肩头微颤,也在哭泣,凌欣突然又一阵心痛——贺云鸿是不是又想起了自己父兄的惨状……她无奈地意识到,即使理智上她放弃了贺云鸿,但是这个人用命救过她,她不可能对他漠视无睹……
柴瑞和姜氏哭了一会儿,声音弱了下来。最后,柴瑞放开姜氏,低声对姜氏说:“娘子辛苦了。”
姜氏握了柴瑞的手臂说:“夫君要好好保重,不然我……”她又哭,柴瑞流着泪给她擦泪,眼睛看向半空,抽搐着说:“好……我放手……让爹娘好好在一起……”
姜氏低头抽泣,凌欣又一次流泪,孤独客跪在一边也举袖擦脸。
柴瑞再次看向龙床,小声说:“让他们……给父皇换衣服吧。”姜氏抬手边抹泪边应了一声。
贺云鸿从臂弯间抬头,脸上全是水迹。凌欣只觉得头疼得像是要裂开一般,见柴瑞扶着床起身,她也想站起来,可一直身体,就突然想吐,她忙挣扎站起,想出去,可是腿还没伸直,就眼前一黑,向前栽去,朦胧里,她告诫自己别撞到柴瑞和贺云鸿,只能选择他们中间的空地……一定会摔一下吧……
可是凌欣并没有觉得自己摔在地上,她最后的感觉是被人一下抱住,躺入了一个人的怀中,凌欣知道那是贺云鸿,因为她隐约听见贺云鸿在她耳边低哼了一声,可见疼痛难忍,凌欣一阵懊恼,但鼻子一热,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贺云鸿见凌欣进来,几乎无力感到喜悦。他看出太上皇不行了,他更担心的,是柴瑞的状况。他写了条,柴瑞也不看,只拉着老皇帝的手哀求,贺云鸿只能陪在他身边。一天下来,就是孤独客不间断地给贺云鸿吃食和药物,担忧、悲伤和伤痛也已经让他精疲力竭。入夜后,他发现柴瑞已近癫狂,他就让余公公过来,在余公公手中写了个“姐”字,余公公点头,去向姜氏低语……
听到凌欣对柴瑞说的话,贺云鸿知道柴瑞能过这个关口了,他心中一松——他就知道她是可以被依赖的!可是她还是不懂他!各种压抑和伤感迸发,他尽情流泪,无声大哭。
等到心情平复了些,贺云鸿才抬起头。他与凌欣近在咫尺,一下就看到凌欣皱眉痛苦的神情,他以为她只是腿疼,见她要站起来,正迟疑着是否该伸手扶她一把,却见凌欣眼睛突然闭上,直直地倒下。贺云鸿哪能让凌欣摔到地上,忙奋力张开双臂,一把将凌欣抱住,又顺势让凌欣躺到了自己腿上。他身上剧痛,可是他马上就注意到凌欣的鼻子里流出了大量的鲜血,贺云鸿吓得摇晃凌欣,但是凌欣眼睛没有睁开。贺云鸿胸中一紧——他又害了她!那时在夏贵妃身边,他拉她的手写字,结果她出了城!现在他让她来,她怎么死了?!他昨日失血过多,本就已经疲惫不堪,方才又一场悲哭,此时一口气没喘过来,抱着凌欣就昏了过去,头垂下,靠在了凌欣的额上……
柴瑞就在旁边,见状急忙蹲下:“云弟!姐姐!”
孤独客本来跪在后面,急忙膝行几步,叫道:“姐儿!贺侍郎!”他给凌欣号了下脉说:“别慌!她脑袋受了伤,这样流出些淤血,好得快!”他扶起贺云鸿的上身,点了贺云鸿几处穴位,贺云鸿慢慢睁眼醒了过来。孤独客忙对他说:“别急!她只是昏过去了,流血反有益处!”
柴瑞也伸手摇着贺云鸿的肩膀说:“云弟!姐姐没事!”
贺云鸿脸色如纸,看着柴瑞无力地透出口气,泪水流了下来。
柴瑞再次流泪:“云弟,没事……没事就好啊……”他抱了贺云鸿的两肩,两个人对着哭泣。
姜氏挪过来,掏出手巾,哭着为凌欣抹去鼻血,可越抹越多,凌欣的血顺着下巴,流入了脖子,流到了贺云鸿的衣服上。
姜氏问孤独客:“郎中,真的无事?”
孤独客又号凌欣的脉:“无事,我不给她止血,多流些吧。”
柴瑞扶着贺云鸿的肩膀又哭了会儿,感到了贺云鸿沉重地依着他的手臂,冷静了些,他用袖子擦脸,深吸了口气,对贺云鸿说:“云弟,你伤未好,一定累了。”他扶着贺云鸿依在床边,自己站了起来,将姜氏也扶起,说道:“来人!”
守在门口的余公公早看到了情景,出去吩咐了,片刻后进来几个太监,搭进来一条春凳,将凌欣抬上了春凳,姜氏说:“给姐姐盖上被子。”余公公应了,有人拿来锦被,给凌欣盖了,将她抬了出去。
柴瑞弯身将贺云鸿搀了起来,贺云鸿的衣服前襟下摆,有大片的血迹。柴瑞扶着他慢慢地走出了内室的门,屋子里的人们惊讶地看贺云鸿。柴瑞说道:“让担架进来吧。”然后对贺云鸿说:“云弟,你先去睡会儿,今夜后,会有许多事……”他几乎又要哭,可是咬牙忍了下来。
贺云鸿也流泪,点了点头,太监们抬了担架进来,贺云鸿躺了下来,柴瑞对从内室出来的孤独客做了个手势,孤独客行礼,忙跟着担架走了——他方才把皇帝按住了,这个时候该赶快走!
屋中虽然站满了人,可是很安静,赵震马光等都紧张地看柴瑞。柴瑞站在屋中,良久不语。
姜氏对柴瑞行礼:“请容妾身陪陛下去用些饭,陛下已经一日夜未用餐食。”
柴瑞看向里间:“我想……”
余公公对姜氏点了下头,姜氏低着头小声对柴瑞说:“康王来了,还有公主驸马们,他们怎么都该向父皇告个别……”
柴瑞半天没说话,大家也都不出声。终于,柴瑞颤着声音对姜氏说:“好……就听,就听你的。”他对赵震和马光说:“去宣人入宫,发丧吧。”
赵震和马光紧绷的神情和缓了,忙行礼领命,出了门。
柴瑞扶了下姜氏,姜氏感激地含泪躬身,与柴瑞走出了寝宫。
片刻后,宫中发丧,报丧的钟声从皇城传出。
虽然不是皇帝驾崩,可是毕竟这位太上皇一个月前还是皇帝,大家又都知道当今皇帝与父亲情厚,满城豪门高第尽皆举孝,形如国丧。
太平侯府也挂了白幡,太平侯孙刚黎明就换了丧服,准备进宫吊唁。
孙承泰也穿了白衣,到了正堂,孙刚摇头说:“你就不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