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霖鸿找了余公公,要了出入宫的牌子,被余公公派人送回勇王府时,已经过了子夜。他没有等天亮,马上让勇王府中的仆人领着自己去找父亲,结果发现父亲并没有睡。卧室里一片漆黑,可是门外贺霖鸿刚一询问守夜的仆人,贺九龄就在屋中咳咳地叫了几声。
仆人打开门,点了灯,贺霖鸿走进屋,发现父亲已经换洗了衣服,脸上蒙着黑布,靠坐在床上,头发全白了。
贺霖鸿眼中发热,等仆人走开,即使父亲看不见,他也行了礼,然后坐在父亲床前,将这一天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
听到夏贵妃提到皇帝仰仗自己是因自己更会治国,贺九龄泣不成声,贺霖鸿也陪着洒泪。接着贺霖鸿讲到了凌大小姐怎么要出城,怎么逼着裕隆帝禅位……
最后,贺霖鸿说:“我走时,凌大小姐带着军将们还在议事厅商量事情,我看三弟的样子,不想离开。”
见父亲缠眼的布条全湿了,贺霖鸿出门,让人端来热水,帮着父亲洗了脸,换了新的布条。
然后贺九龄做了笔的手势,贺霖鸿明白,到外面又要了笔墨,他自己还穿着囚服,也一天没吃东西,就去把雨石叫了起来,让他伺候父亲写字,自己对勇王府的人说要去找贺家二夫人。
勇王府的人告诉他,贺府的女眷都在离贺老相爷不远的一个院子里,贺老夫人住了正房,贺大夫人和二夫人分别在偏房中。
贺霖鸿被带着去了院子,轻手轻脚地去了罗氏的偏房。罗氏虽然躺在床上了,可是也没有睡实在,一听见贺霖鸿的声音,就忙起了床。夫妻两个人见面,罗氏拉着贺霖鸿又低声哭了一场。贺霖鸿见过去美艳的罗氏现在满脸满脖子红斑,连手背都有,也忍不住落泪。可毕竟劫后余生,最终两个人相拥而笑。
这是在勇王府,总不像过去在贺府那般可以随便指使下人,罗氏亲自帮着,贺霖鸿洗浴,又吃了些东西,就到了后半夜。
罗氏对贺霖鸿说:“我们过来,余公公就把大嫂的两个孩子接来了,他们哭了好久。”
贺霖鸿说道:“我要到父亲那边去,这些天定是很忙,不常回来,大嫂有两个孩子,你就多帮着照顾些父亲母亲。”
罗氏点头:“好的。”
贺霖鸿想起自己在牢中的感慨,握了罗氏的手说:“母亲要是再骂你什么,你也别忍着了,不用和她吵,起身告退就是了。”
罗氏轻叹了口气:“母亲那脾气,总是要说说,我现在不甚在意了,随她讲几句也没什么。”
贺霖鸿低声道:“她这脾气再不控制,日后怎么容得下凌大小姐?”
罗氏也悄声说:“你可别提凌大小姐了,我们一进府,我和大嫂就陪着母亲去向勇王妃致了谢意。王妃说是凌大小姐出的主意,贵妃娘娘和赵将军马将军他们做的事,母亲说感激贵妃娘娘,感激勇王妃,还说让人去重谢赵将军马将军,就是不提凌大小姐。按理说,凌大小姐毕竟是晚辈,也不能让母亲道谢,勇王妃没说什么,可后来脸上就淡淡的,客客气气的,没什么笑容。母亲也看出来了,回屋来后就说凌大小姐只动了个嘴,怎么能就占了功劳?她在打什么主意谁看不出来……其实相比过去,母亲说的真不算什么。可那时有勇王府的下人在场,结果,那些下人就推三推四的,不及时给母亲做事了,母亲正闹着要赶快把贺家的仆从们找回来……”
贺霖鸿很累了,听了这话垂头:“凌大小姐过去在这府里待嫁,人缘肯定不错,勇王妃那时给她办了嫁妆,衣装讲究,特别用了心。凌大小姐冲进城来,就住入这府中,与勇王妃的情份还用说吗?不说句凌大小姐的好话,不就是不给勇王妃面子?哪能再出恶言?而且,别再叫勇王妃了,勇王就要登基,那就是皇后娘娘……”
罗氏哦了一声,悄声说:“难怪那些下人那么大胆……”
贺霖鸿说:“你可得千万小心劝着……不,不是劝,关键时候,要打断母亲的话,别让她说出什么来。凌大小姐就要出城去抢夺太上皇了,勇王要跟着去……”
罗氏惊问:“什么?!”
贺霖鸿叹气:“那个女子的性子实在太强硬……”
罗氏摇头,轻声道:“说句实在话,她真不适合嫁过来。后宅里,媳妇不得天天与婆婆在一起?日后可怎么过日子?三弟真要复婚吗?”
贺霖鸿在罗氏耳边说:“你怎么跟母亲想的一样?什么叫适合?这次要不是她,三弟肯定被折磨死了。三弟本来为了不连累她,命都不要了,现在怎么可能放手?他认定凌大小姐是他的妻……”
罗氏一翻眼睛:“是妻?他不放手?那他为何让你休了我?”
贺霖鸿忙赔笑:“那不是假的吗?娘子就别惦记了吧?我跟孤独郎中说说,哪日来给娘子看看……”
罗氏又叹气:“也许消不掉了,你就休了我吧,再娶个好看的……”
贺霖鸿忙抱了罗氏:“娘子是最好看了!现在都特别好看!”
罗氏哼了一声:“撒谎!”
贺霖鸿痛心疾首:“没撒谎!真没撒谎!”……
贺霖鸿用了些身体动作来证实了自己没撒谎后,就去见父亲。
天已经蒙蒙亮了,贺霖鸿进了父亲的卧室,贺九龄听见声音示意他坐下,继续在书案上摸索着写字。贺九龄写一个字,旁边雨石念出来,贺九龄如果点头,雨石就写在旁边的纸上,桌子上已经有了几张纸,贺霖鸿拿起看,都是人名。
贺九龄放下了笔,雨石写完了,贺霖鸿拿过来吹干折好,放入了怀中。他见父亲脸色发黄,说道:“父亲一夜未眠,赶快休息吧。我去给母亲道个早安,就去宫中把东西给三弟。”
贺九龄点了头,贺霖鸿与雨石扶了父亲躺下,然后带着雨石又走回贺府女眷所在的院子。他让雨石等在外面,才进了院子,听见有人在影壁里小声说:“这贺老夫人怎么不与贺老相爷住在一起?贺老相爷多可怜……”
另一个人回答:“别多嘴了!王妃才离开多久……”
贺霖鸿咳了一声,院子里肃静了,贺霖鸿走入了院落,院子里几个婆子忙行礼,贺霖鸿到了正房,进门,见母亲坐在正中用饭,两个孩子陪着吃饭,赵氏和罗氏在一边伺候。
贺霖鸿行礼道:“母亲可好?”两个孩子也起身,对贺霖鸿行礼:“二叔早。”
贺霖鸿摸了摸两个孩子戴着孝巾的头,忍着难过说:“坐下,坐下好好吃饭吧。”
姚氏板着脸:“三郎呢?”
贺霖鸿回答:“夏贵妃刚去了,三弟要陪着陛下。”
姚氏撇嘴,贺霖鸿一见她的表情,想起母亲过去说过夏贵妃的坏话,吓得马上说:“母亲!夏贵妃对我家恩重,母亲该往宫里递个帖子表示下哀悼。”
姚氏鼻子出气:“我家现在无权无势,我也没了诰命,怎么递呀……”
贺霖鸿低声说:“只是个心意,也不见得非要个身份才行……”
姚氏冷冷地说:“不要身份?没身份谁看得起你?!下人都给你脸子,要个热水都得等半天!还有人故意在夜里来回走动,吵得我睡不了觉!”
贺霖鸿忙说:“是我半夜回来了,要沐浴吃饭,怕是吵到了母亲。”
姚氏说道:“你去跟三郎说一下,怎么也得赶快将我们的宅院要回来,在自己家住着才好。寄人篱下,总会被人看不起!”
贺霖鸿想说许多话,关于去抢夺老皇帝,关于父亲瞎着眼睛写的东西……可是迟疑了半晌,无从说起,只能低头说:“母亲,我得去宫里了。”
姚氏看着精神头也不高,只说道:“你见了三郎,让他早日回来,我担心他的身体。哦,你弄些钱来,哪儿都得拿钱打发下人!”
贺霖鸿点头:“是。”
姚氏又看了罗氏一眼,说道:“你媳妇身上长的这些东西是怎么回事?这么难看!别人见了还以为她有了什么恶疾!”
贺霖鸿一口气顶在了嗓子眼,说道:“这是她为我吃了药,才会如此。我会去找郎中为她调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