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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以血肉
南池诞下世子的消息如一记重击,不论是邺城里的平民百姓还是文武百官,都许久不能平息得知此事的震惊。
一月已过,人们仍在讨论着突然诞下的南池世子。
长公主去世后,也不见贺时渡另娶,也没听闻他府中有哪个姬妾有孕,这孩子好像是凭天而降似的。虽已有人暗暗猜测这是燕国小公主所诞下的孩子,但贺时渡一口咬定,这是他在雁北与神女一梦合欢,一年后神女为他送来的嫡长子。
他的荒唐事不多这一桩,所有人将信将疑,总是这个来路不明的孩子是南池的嫡长子,与他们何干?甚至有人想,这孩子最好真是上天派来的祸害南池的。
小世子已满月,檀檀又怎么会发现不了这是个男婴。
她已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生气了,因为她从没想过会有人在孩子性别一事上作假但若是贺时渡,又能理解他几分。
南池的世子一出生身边就跟着乳母和仆妇照顾,好像没有她能够做的,孩子生了快半月,她只是想学着怎么给小婴孩更衣,一堆仆妇却挡着不让她看。
她担心是孩子出什么问题,从来没发过火的檀檀,竟摔了杯子。
她自己都被吓着了,自然那些仆妇也被吓退,阿琴支支吾吾着不知怎么该给她解释小女郎怎么变成了小世子
她一时间六神无主,惶恐是孩子得了怪病,阿琴怕她着急乱想,说出了实情。
发觉自己疼爱了半个月的小阿囡变成了小世子,她其实没什么接受不了——虽花了半日的时间才想通了,可是她的孩子,她都爱的。
她为自己一瞬间的难以接受感到愧疚。
她想解释给孩子听,告诉他自己不是嫌弃他是男孩儿,可他只会咿咿呀呀地叫和吃手指。她跟仆妇学了给小世子更衣,又亲自替他洗了澡,愧疚感稍稍减轻了些。
当天夜里贺时渡回南池,便看见一大一小躺在床上相对而笑。
小世子倒比其它的婴儿爱笑,檀檀一见他笑就跟着笑。
熟悉的脚步声传来,她忽然收敛了笑意,抱着小世子换了个方向背对他。
小孩子的五官比刚出生的样子稍稍长开了一点,高悬的眉骨和挺立的鼻樑,一看就知父亲是谁。
「跟女儿玩呢?」
他不提女儿倒还好。
檀檀忍不住不理他,回头看着他脱靴上床,气恼道:「是呀,跟你的女儿玩呢。」
他非要压着自己去看小世子,檀檀被他挤地难受,直接将孩子塞进他怀里,贺时渡见她动作冒失,啧声数落道:「都当小娘亲了,还这么莽撞。」
他面不红心不跳地将小世子抱在怀里,动作已经很熟稔了。
「贺小姑,想为父了没?」
小世子也还认不得是谁,圆溜溜的眼睛直直盯着他。
檀檀道:「今天我给他洗澡了。」
「不是说你碰不得水吗?」
「我给他擦身体,穿衣服了。」
他未察觉什么不对,伸出一手搂住檀檀,将她往自己怀里靠:「你这小娘亲当得倒是不错。」
檀檀见他根本没意识到问题,最后选择直白戳穿他:「贺时渡,明明不是小阿囡,你为什么骗我?」
她以前在燕宫里耳濡目染,知道其实生男生女对生母的影响是很大的,如是个男孩,母亲没有名分,庶子都不如。
这不是可以含糊而过的事,他叫来乳母将小世子带下去。
她自生完孩子身体一直很虚若,面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很叫人心疼。
「那时你刚察觉了平昌去世,我怕你因不是小阿囡而伤心。」
这不大像是他能够说出口的话,檀檀直言:「你胡说。」
他素来不爱解释,能说出这等肉麻的话,已是他极限。大少爷的脾气不是朝夕间能改掉的,且他活这么大,除了父亲,还没人敢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
他道:「信不信由你。」
檀檀率直地看着他:「你就是胡说,你从来不会说这种话,从来不担心我的。」
她现在已经不怕他了,不论是小阿囡还是小世子,他都很喜欢这个孩子。而这孩子最喜欢的是自己,她因此有了底气。
她一如既往,只说她认为的事实。
他缄默了好一阵,捏起她的下巴不让她躲开自己的视线:「你若这样认为,当初你中毒是谁照顾你两天两夜?你远走阳城,为何我要命人将邺城内外搜遍?就算险些命丧于你手,也只是用不伤人的蛇笼吓唬你?」
他双眼布满红丝,认真计较起来的模样竟然有几分惹人怜惜。
他轻笑一声, 声音里透着失望,「我知道你心底放不下燕国,你想要女儿,不正因是个女儿有燕国血统也无妨,而是个男儿的话,便要一辈子隐瞒他有燕国血统的事实?」
檀檀使劲摇头:「不是的!你污蔑我。」
她容得别人对自己有千万个误会,可是关于她对孩子的
', ' ')('感情,她容忍不了半点瑕疵。
「若是个小阿囝,就不能叫我娘亲了。」
「这又是谁告诉你的?」
「我们燕宫里就是这样,不受宠的娘娘生了皇子,只能叫皇后母亲。」
「你们燕宫那套迂腐旧俗能与南池比?」
「事关血统伦理,才不是迂腐旧俗。你不要我想这些事,可是明明你自己也忘不掉,我娘杀了你爹,我若为你生个男儿,你该有多矛盾」
虽然他们对上一辈的仇恨隻字不提,可是不代表不介意。
他爱她,也仅仅能原谅他们之间的背叛和伤害。
「狗屁的血统伦理!」他凛然叱駡。
檀檀不敢看他的眼睛。
她若再懂事一点,应该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他当是个从不妥协和勉强的人。
突然她被拦腰抱起来,他拥有着不容人抗拒的力量。逆着风雪,他先抱着她去了小屋里拿来嘉宁皇后的灵牌,又迈着怒不可遏的疾步行到贺公府祠堂里。
他将嘉宁皇后的灵牌摆在父亲牌位一旁,拂衣摆单膝跪下。
檀檀无措地站在他身后,犹豫自己要不要也跪下,这时只见他拔下腰间匕首,朝曲起的大腿上狠刺下去。
他拧动匕首,剜下一块的血肉,檀檀见此举,还来不及震惊先衝了上去:「你这是做什么!」
「皇天后土见证,今我贺时渡割血还报父亲亲恩,从此以后儿为自由之身,不再为父仇所困。」
血水不断外涌,他脊樑挺直——父亲曾说,「秦国的武将,南池的子嗣,无论何时都不会低头弯腰。」
「贺时渡!」她双手捂在他腿上流血的地方,眼泪比他的血流的还要汹涌,「你是不是疯了?」
他揪着檀檀的衣领,迫使她跪在身边:「我已和父亲断绝了关係,现在到你了。」
她脑海乱做一团,也忘了哭,不知自己是割还是不割忽然他挽起她一捋发,用匕首割断:「你娇滴滴的,便削髮还母吧。」
她那一捧发被扔进香火里,迅速焚烧成黑色的烬。
她是爱着娘亲的。
她会给檀檀做衣服,会给檀檀吹笛子,会教檀檀读书认字,娘亲曾是檀檀唯一的亲人。
可是比起檀檀,娘亲她更想要报仇。
檀檀当了娘亲后才知道,没有一个母亲会想让自己的孩子手染鲜血,更没有一个母亲会舍得离开自己的孩子。
「娘亲,对不起,檀檀真的很爱你,可也想要自己的人生。」
她伏在地上无力地哭诉。
母亲临终前让她报仇,是她太无能了,她根本不喜欢报仇,不喜欢那些毒药,不喜欢武器,不喜欢血,她不喜欢有人死去。
他捧住她的脸,将眼泪擦去:「我会命人将你母亲骨灰送回燕国与你父皇的衣冠冢合葬,从此你我之间再也不被仇恨所累。」
话罢,他分别割下檀檀和自己的一缕发交织成结:「天地为证,我二人结髮为夫妇,自此荣辱相与共,生死不离弃。」
檀檀颤巍巍扣住他的手,「你真的要做我的丈夫吗?」
他仍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南池大司马,而她连亡国公主都不是了
「你若不愿,趁老天爷没听见盟誓的时候还能收得回。」
「不是的!」檀檀紧紧抱住他的胳膊,证明自己不是他说的那个意思。
她素来愚钝了些,贺时渡正拿准了这一点,他斜眼睨着她:「那你是觉得我以往对你不好,不配做你的丈夫?」
「我没有!」她着急着不知道要怎么解释,他为了能和自己在一起都割了肉,她还有什么不情愿呢?
只是从没有人要和她生死不离罢了。
「既然没有,那就当你应了。老天爷应当以听见了盟誓,现在若要反悔只怕得遭天打雷劈。」他一面哄骗,一面安慰,「今日你我已有盟誓,再给我些时日,我会光明正大地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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