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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洪似乎被慈玉楼的自杀吓坏了,虽然表面上还镇定自若地把控着二人之间的进退,但实际上他变得小心翼翼,每试探地说一句话,都要悄悄揣摩慈玉楼的动作表情,不敢过于逼人。日子日复一日地度过,反倒是慈玉楼开始占优势,尽管只有微乎其微的一点点。
其实摸清了唐洪的脾气,慈玉楼发现,只要别作死地撩唐洪逆鳞,他就会生活得轻松甚至自由很多。就算是床上的事,只要他不愿意,唐洪也不会强迫他。
唐洪晚上还是会跟他睡在一起,还强硬地非要把他圈在怀里睡觉,这件事慈玉楼明里暗里抗争过很多次,唐洪就是不为所动。时间久了,慈玉楼自己都不在意了。
反正唐洪也不会动他,睡在一起就睡在一起,全当身旁放了个不怎么喜欢的抱枕。
而且这几天慈玉楼似乎生了病,疲乏嗜睡,食不下咽,夜里总睡不安顿,唐洪睡在他旁边,急得比自己病了还难受。
慈玉楼每每大晚上的吐了,唐洪睡眼惺忪地爬起来给他忙前忙后,漱口,倒水,清理地面,看到唐洪被他折腾得眼下乌青睡眠不足的样子,慈玉楼身体再难受,都能感觉到痛快不少。
他是个俗人,唐洪现在对他再好,他都不能原谅唐洪对他做过的事,唐洪越难受,他就越痛快。
唐洪知道慈玉楼喜欢看他折腾,但他毫不在意,甚至会为了慈玉楼能高兴一点而自己折腾自己。
其实这些琐事都可以交给那个小姑娘来处理,唐洪却从来不肯,除非真的没有时间,否则有关慈玉楼的每一件事,他都要亲力亲为。
他想把慈玉楼严丝合缝地掐在自己手心里,捂久了,说不定就能捂热一点。
天蒙蒙亮,唐洪掏出手表来看了看,觉得时候还早,这个点出去买早点,动作快的话,回来还能照顾慈玉楼起床。
最近慈玉楼口味刁的很,家里做的早餐吃了就吐,反倒是巷子口小摊卖的包子和豆腐脑吃的很香。
唐洪慢慢地往外挪动身体,生怕惊动了慈玉楼,昨晚折腾到很晚,他这会儿睡得很沉。
睡眠时的慈玉楼表情很柔和,显得那张平日里硬挺傲气的桀骜脸庞有些憨态,唐洪看的入迷,忍不住摸了摸他漆黑浓密的眉毛。
慈玉楼微微皱了皱眉,唐洪吓得一僵,等了半天,看慈玉楼没有其他反应,才慢慢把手收回来。他悄无声息地拿起衣服走出门,在外门把衣服穿上了。
“唐先生早。”小凤早习惯了唐洪自慈玉楼不舒服后产生的这种奇怪作息,轻手轻脚地走了过来,递上一块还温热的湿毛巾。
唐洪接过毛巾,捂到眼睛上一会儿,才开始擦脸。不得不说唐洪长得是真漂亮,面部线条柔和,溜儿尖的下巴桃花眼,唇红齿白性情温和,尤其是他在看着慈玉楼的时候,那双眼睛简直是脉脉含情,如果不是英挺的眉毛和冷峻的神情,小凤会下意识以为他是一个女孩儿。
但是现在,那两个乌青的大黑眼圈让他看起来有点搞笑。
唐洪对下人一直很和善,小凤才敢小声开玩笑说:“慈先生这几天折腾您折腾得真厉害,跟我嫂子怀孕时折腾我哥一样。”
唐洪愣住了。
小凤狐疑地看着他。
“我去买早点,你把餐具放一放,”唐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把毛巾递给小凤,“刚才这句话,以及跟这句话有关的任何字眼,都不许在他面前提起。”
小凤心里一惊,忙福了福身:“是。”
她看出来唐洪的手有些抖,却不明白为什么。唐洪一直把慈玉楼保护得很好,即使小凤贴身服侍慈玉楼也不知道慈玉楼是个双性人,更不知道这些对他二人来说讳莫如深的忌讳。
还是清晨,外面有些冷。
“豆腐脑放点辣,不要太多。”唐洪看着畏畏缩缩的小贩,面无表情地说。
慈玉楼醒过来的时候,唐洪已经回来了,跟往常一样,坐在床边温和地看着他,身上还带着些许屋外带回来的凉意,令在屋子里烤得有些燥热的慈玉楼不禁向他靠了靠。
“吃饭了。”
慈家家大业大,事物繁多,所以慈玉楼一向不是赖床的人,可是现在他没什么事可以干了,却动不动就觉得疲累,恨不得一整天都趴在床上睡死过去。
唐洪很有耐心,也不催他,只是抓着他的手安静地等着。慈玉楼缓了一会儿,抽回手掌,闭着眼坐了起来。唐洪站起来拿衣服给他换上,慈玉楼还有些困顿,身形有些晃,唐洪就扶着他的腰,他竟然也没反应过来。
无可否认慈玉楼的身材很出挑,宽肩长腿,身形舒展,肌肉线条流畅,充满力量感的同时腰是腰屁股是屁股的,为他穿衣服是一件颇为赏心悦目的事。只不过他最近只喜欢穿长衫,要是穿西装,就更好看了,唐洪看着看着就出了神,直到慈玉楼突然扯了一下自己的衣服。
“嗯?怎么了?”唐洪眨了眨眼,笑着说。
“没怎么,吃饭。”慈玉楼不耐烦地活动了一下肩膀,转头自顾自地下楼。
', ' ')('唐洪静静地跟着他,直到慈玉楼猛地站住。
客厅里坐着个穿短打的老头,慈玉楼顿了一下,全当没看见,径直往餐厅走。出现在这里的人自然不是来找他的,如果是来找唐洪的,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唐洪拉住慈玉楼,说:“等等。”
“怎么?”慈玉楼挑挑眉。
“这是小凤的爹,来找我有点事,”唐洪笑着说,“打个招呼再去吃饭吧。”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慈玉楼狐疑地看了看唐洪和老汉,唐洪连旁人多看他一眼都不高兴,怎么今天主动让他和别人接触。
慈玉楼不讨厌小凤,这个世道,穷苦人并不能决定自己能怎样过活,给唐洪办事也不是她的错,人人都有自己的难处。慈玉楼的脸色缓了缓,握住了老汉伸过来的手。
许是因为握手并不是中国人的传统礼节,而是西方传过来的,老汉学得有些不伦不类,没握住慈玉楼的手,反而握住了慈玉楼的手腕,半天没松开。
慈玉楼半夜吐了两回,这会儿胃里难受,急着想吃点热的缓缓,不禁不太高兴地看向唐洪,又恼火自己看唐洪干什么,就想要自己抽回手,老汉却在这时放开了手。
“你先吃,我跟他聊聊。”唐洪道。
慈玉楼没理他,朝老汉点点头,转身去了餐厅。
唐洪见他去了餐厅,神色便迅速冷峻下来,老汉慢悠悠地看了他一眼,说:“对你说句恭喜,对那位得说句糟了。”
唐洪愣了一下,接着身躯一震,不敢相信地看着老汉:“当真?当真?他真的……”
“这位先生的身体的确特殊,但我行医多年了,不至于连这个都看不出来。”老汉叹口气,倒背着手往外走。
唐洪心里一喜又一沉,喜的是慈玉楼竟然怀孕了,沉的是慈玉楼必定恨极了这个孩子,能不能留住还是个问题。
难道要瞒着他吗?但孩子长在他身上,又怎么可能瞒得住呢?
唐洪高兴得手指发麻,却皱着眉头,下意识走到了餐厅,慈玉楼见他皮笑肉不笑的一脸忧色,不禁笑道:“怎么,是不是解放军快要打过来,你要掉脑袋了?”
唐洪见他满脸的笑模样,不禁愣神,即使以前在慈家,慈玉楼也鲜少这样笑过。如今他也是第一回见慈玉楼这样笑,有些受宠若惊,但又觉得慈玉楼笑得太灿烂,反而有些别扭。
他顿了顿,说:“不是。”
慈玉楼的脸明显地垮了下去:“可惜,真是可惜。”
唐洪知道他又在故意欺负自己,所以也不怎么生气,只是坐在慈玉楼对面怔怔地看着他。
慈玉楼今天早上很能吃,吃了四个包子两碗豆腐脑了,看起来还有要再来一碗的意思,唐洪神色复杂地看着唐洪,有些紧张地想这是不是慈玉楼现在一个人要吃两个人的份的原因。
如果是真的,小孩未免也太能吃了,唐洪有些忧虑地想,可别伤了慈玉楼的身体。
慈玉楼被他盯得头皮发麻,忍不住把碗重重放在在桌子上,冷声道:“你老这么盯着我我怎么吃饭?”
“早上吃太多对胃不好,会泛酸水的。”唐洪温声道。
慈玉楼怒极反笑,却什么都没有说。唐洪对他长时间挑衅的毫不在意与温柔以对令他这段时间的行为像个幼稚的笑话,他内心焦虑的同时,还有一种强烈的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他不甘和恐惧于当前的处境,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唐洪看着慈玉楼冷硬的神色,防备焦虑的眼睛,以及面对他时微微弓起的背,不禁有些心疼,想伸手拍拍他的头,但慈玉楼微一低头,很快地躲开了。
唐洪顿了顿,缩回了手。慈玉楼其实就是一只鼓着刺鼓了太久的刺猬,负隅顽抗的精神状态使他疲惫又紧张。表面上的轻松只是他强迫自己做出的一种伪装,但他总是警惕地盯着唐洪的眼神暴露了他,那是长期处于威胁下的动物才会有的眼神,焦虑,暴躁而又疲累,似乎随时都等着拼死一击。
“我……”唐洪犹豫了一下,看了看表,“我出去了。”
慈玉楼眼角一抽,咬紧牙扭过头去,紧接着又回过头来,怒道:“出去?哼,出哪儿去?去给日本人当狗吗!”
唐洪猛地回过头来,却是笑了,眉眼都高兴地弯起来:“你是不想我去吗?你关心我?”
他快步走过来,蹲在慈玉楼旁边,握着他的手说:“你不想我去,我就不去,好不好?”
慈玉楼脸色一僵,似乎更气了,他挣开唐洪的手,猛地推了他一把,站起来怒气冲冲道:“你是有什么毛病,事事都要看我?你自己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判断不出来么?中国人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唐洪踉跄了一下,也有些筋疲力尽了,站起身来掐住慈玉楼的脖子把他推在墙上低吼道:“那你说我是为了谁才这样的!啊?你说啊!”
慈玉楼抓着唐洪掐着他的手腕,不甘示弱地吼道:“是我让你卖国的吗?是你自己!少拿我来当借口!谁是谁非你自己心
', ' ')('里清楚!难不成你还觉得你有恩于我吗!如果是你被关起来当做妓子用!你会觉得那个人恩惠了你吗!”
慈玉楼被掐得脸都红了,仍固执地瞪着唐洪,好像要用眼神从他身上剜下一块肉来才甘心。
唐洪看着慈玉楼的眼睛,猛地想起了慈玉楼自杀那天躺在一缸血水里气息奄奄地看着他的样子,浑身一抖,放开了他。
唐洪惊魂未定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转过头来后怕地看向慈玉楼。
“对不起……”他红着眼怔怔道。
慈玉楼捂着脖子,气喘吁吁地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刚才情绪太激动了,他的眼眶看起来有点湿润。
唐洪紧张地往前一步,想了想,又局促地退了回去:“你,别生气。”
慈玉楼紧紧地盯着他,似乎在等他说话,唐洪犹豫了一下,道:“好好休息,我走了。”
唐洪走出餐厅,听到身后桌子上的碗筷被猛地扫在地上,发出刺耳的一阵声响,小凤听到声音蹬蹬地跑过来,不知所措地看着唐洪。
“没什么事儿,”唐洪轻声道,“你去把碎碗收拾了,别让他碰。”
“是。”小凤低着头走进去,唐洪在门口站着,直到听到慈玉楼坐下了,才换了衣服出门。
本来这个早上会跟往常一样,两个人在表面上的平静中虚伪地应付过去。但唐洪反而很庆幸这种看似和缓的局面的打破,因为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他们的关系并不会有任何变化,然而慈玉楼刚才的反应在他心里燃起了一丝微小但生机勃勃的希望。
慈玉楼是个商人,他只会对自己在意的人的自毁性错误发火,至于他毫不在意的人,他一向是懒得多看一眼的。是不是,是不是慈玉楼也终于对他有一丝接纳了,在他这么久的努力之下?唐洪深吸了一口气,紧张得小指发麻。
唐洪这个人,说他自私,他为了慈玉楼什么都能豁出去,说他无私,他却能为与慈玉楼双宿双飞当卖国贼。他也厌恶日本人,可他更惧怕没有慈玉楼的生活。
说白了,他这种孤孤零零一个人在社会最底层的最底层被欺压着长大的人,长期的痛苦与忍耐已经让他对自己的民族没有多少归属感了,反而是一个活生生的,能掌握住的爱人更能让他感到弥足珍贵。
唐洪在日军驻部敷衍了一天,总也安不下心来,实在熬不住了,就干脆打电话回家。
“唐……唐先生。”小凤瑟瑟缩缩地说,像是很紧张,“我……我刚要给您打电话。”
唐洪也没多想,温声问:“怎么了,我派人送回去的药,你煎上了吗?”
朱承仁早上给慈玉楼把完脉后给唐洪送来一张温补养胎的药方,唐洪老早就让手下人抓了药送回家去,嘱咐小凤及时熬上。小凤办事一向稳妥,所以他也不担心。只不过小凤在电话里支支吾吾的口气,让他总感觉自己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心脏紧紧地揪了起来。
“慈先生在家里闹得厉害,疯了似的砸自己肚子,您快回来吧,”小凤一下子哭了出来,“我实在没办法,只能叫三子他们把他摁住了……”
唐洪脑子里轰地一声,险些拿不住电话:“怎么回事!你……”唐洪顿住了,有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他的脑海。
他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而这个错误的源头明显到他本来可以轻易避免——慈家是做药材生意的,慈玉楼自然也颇通药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唐洪猛地扣上电话,崩溃地抓紧了自己的头发俯下身去。
慈玉楼知道自己怀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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