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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三月份开学后,高二2班换了个新班主任,是个年纪偏大的男老师,姓张,教物理。他上任后干的第一件大事,就是给班上所有人调换座位。
成绩差的挨着成绩好的坐,成绩中规中矩的抱团坐,美其名曰:构建学习小组,改善学习氛围,促进共同进步。
而身为常年稳坐年级第一的尖子生,陈绪被新班主任寄予厚望,和万年吊车尾白依依做了同桌。
2、
换座位被安排在了周一下午的大扫除时间,而大扫除之后紧接着的就是物理课。
课上,陈绪意外发现,新同桌和他印象中的“差生”好像有很大区别。
她并没有一上课就睡觉或者是试图和自己聊天,反而还老老实实地做课堂笔记——尽管她只是将黑板上的内容无差别地搬到了笔记本上,连老师随手打的草稿都没放过。
“勤勤恳恳”地“搬运”了一整节课以后,白依依终于发现了陈绪偶尔扫来的视线,问他:“你这么看我干嘛呀?”
陈绪沉默一会儿,问:“你以前都是这样做笔记的?”
“不会吧不会吧?”白依依盖上笔帽,笑看着他反问道:“你该不会觉得我这样的学生还有做笔记的习惯吧?”
于是陈绪的视线转向她摊在桌上的笔记本。
如果单论版面设计和排列,那这可以称得上是一份相当漂亮的笔记。
字迹娟秀,排列整齐,颜色安排合理又醒目,即使是页面右下角的那一团黑色的画,也完美地融入了页面之中。
只不过,陈绪没来得及看清右下角那一团,白依依便啪地一声合上了笔记本。
“四十五分钟对我来说太难熬了,所以得找点事做来消磨时间。”她一边往抽屉里塞一边解释着,“你也不想我上课的时候找你讲话吧?”
陈绪没立刻接话,他在慢慢消化着白依依话里的意思。
如果他没理解错,他这位新同桌之所以会做这些“无用功”,并不是因为她不知道如何高效地做笔记。
她只是不想打搅他听课而已。
3、
几天下来,陈绪自己还没觉得有什么,前座的魏佳倒是觉得有些新奇。
她说:“陈绪,我坐过来之后才发现,你好像也没有那么高冷啊。”
陈绪抬眼看向她,似乎在等她解释。
魏佳赶忙补充道:“‘高冷’是一种调侃啦。就是说你总是一个人在座位上学习,不主动和大家交流,脸上也没什么表情,看起来冷冰冰的,给人一种很难接触的感觉。”
陈绪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所以昨天那题我不会写,白依依让你教我,你没有拒绝,我还挺意外。”魏佳友好地笑了笑,“我觉得你虽然看着冷了点,但其实人还挺好的。”
陈绪沉默一会儿,说:“谢谢。”
说完,他不自觉地把目光移到了右手边空空的座位上。
他很清楚,自己喜静的性子和不善交流的缺陷在换座位前后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魏佳之所以会觉得他没有以前那么冷,主要还是因为他的新同桌白依依。
4、
和喜静的陈绪不同,白依依喜欢热闹,尤其享受和人交流的乐趣。
虽然上课时绝不会出言打扰陈绪,但在下课的那短短十分钟里,她似乎总有说不完的话要聊。
和前座聊、和后座聊、或者干脆主持一个小讨论大家一起聊,反正她朋友多,跟谁都聊得起来。
只不过,不管跟谁聊、不管聊什么,只要陈绪恰好在座位上,白依依都会不时扭头问一下他的看法或者观点,而他多多少少都会说点什么作为回应。
随着回应次数的增多,大家便渐渐意识到,这个面无表情时显得格外不近人情的高冷学霸其实并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难以相处。
不论是问学习相关的问题还是单纯聊天,只要你向他开口,他就会给你回应。
他并不是不愿意和人交流,他只是不擅长主动而已。
5、
出于公平的考虑,班上的座位每两周会以小组为单位平行挪移一次。
挪移三次之后,陈绪和白依依坐到了第一组,也就是靠走廊那一边。白依依坐在陈绪右边,挨着墙。
但晚饭回来后,魏佳却见白依依正坐在靠过道这边的座位上。
她意外道:“你怎么坐在陈绪位子上?”
白依依曲着腿踩在座椅的横杠上,腿上则摊着一本厚厚的素描本。见魏佳回来,她一边合上本子塞进抽屉里,一边回答道:“我总进进出出,就跟他换了位置,免得老麻烦他给我让路。”
说着,她又从抽屉里抽出另一本稍薄的,摊开在腿上继续画起来。
魏佳说:“你还挺为他着想的。”
“那当然咯。”白依依笑道:“陈绪可是老张的心头宝,我要是耽误他学习让他成绩下滑了,老张非撕了我不可,你说是吧?”
', ' ')('想到班主任平日里对陈绪的殷切关怀,魏佳感慨道:“那倒也是。”
过了十几分钟,陈绪也回来了,白依依放下素描本,起身给他让位。
陈绪进去时瞟见了那副人像,辨识度很高,他一眼就认了出来:“张老师?”
白依依问他:“你觉得怎么样呀?”
陈绪对这方面一窍不通,但还是点头说:“很像。”
“那我给你也画一张好不好?”白依依突然扭头看向他,认真说:“绝对比这张还像。”
陈绪顿了顿,点头同意了。
于是白依依直接从抽屉里抽出了一个大画夹放在桌上,又从挂在桌边勾上的一袋八开素描纸中取出一张来放进画夹里夹好,最后从书包里取出一整盒木制铅笔,拿小刀手动削起来。
她做这些准备工作时候,陈绪在一边默不作声地看了几分钟,之后才开始处理自己的事情。
铅笔在纸上摩擦的声音持续了整整三节晚自习。
两次课间休息的时候,都有不少人站在白依依身后静静看着她画,就连晚自习守班的英语老师也过来看了一会儿。
一直到第三节晚自习下课,教室里的人陆陆续续走得差不多了,白依依才放下画笔,活动了两下手腕。
“好看吗?”她拎起来问陈绪。
陈绪点了点头,“你很厉害。”
晚自习前看到的张老师的人像和他现在看到的这幅完全不能相提并论。如果说那幅能让他很快辨认出画中的人物,那么眼前这张,他乍一看还以为是张黑白照片。
白依依满意地在右下角签上名字和日期,然后将素描纸从夹子上取下来,递给陈绪,但才做出递送的动作,她又收了回来,说:“算了,我去裱一下,过两天再给你吧。”
“我有一个问题。”陈绪问。
“嗯哼?”
“你画这个,不用照着人画吗?”
他很确定,画这幅画的过程中,白依依几乎没怎么往他这边看过,但最后画出来的像依然很逼真。
“如果你是说这种精细度的话,大部分必须要照着画,少数可以不用。”白依依转过头,看着他的眼睛笑道:“你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差别吗?”
陈绪转头移开视线,没接她的话。
6、
四月的某天晚上下了暴雨,第二天操场地面仍然湿滑未干。考虑到安全问题,学校按例取消了大课间的出操。
面对这多出来的足足半小时的空闲时间,班上的同学都各自干起了自己的事。陈绪则打算趁这时间把第一节课老师留下的作业解决掉。
但还没做几题,他就听见白依依在喊他。他转过头,见白依依正笑盈盈看着她,手里还捧着一些小纸团。
“简易版真心话大冒险,百分百纯手工制作,假一赔十,如假包换。”白依依笑道,“你要抽一个试试吗?”
陈绪没说话,似乎是在考虑。
前座的魏佳见了,以为他不乐意,就摆摆手道:“我们几个玩就可以了。陈绪忙着学习呢,你老打扰他干什么?”
白依依不听:“就这么点纸团,当然是人多才好玩嘛!”
或许是不想扫大家的兴,或许是不想拂了白依依的面子,又或许只是因为她看他的眼神实在太过殷切,总之,陈绪最后还是依言夹起一个纸团递给了她。
白依依打开纸团,照着念出中间写着的那段话:“大冒险:和庄家对视2分钟,期间双方距离不得超过10厘米。”
念完,白依依眉毛一抖,对魏佳说:“看字迹是你写的?简直一点难度也没有嘛。”
她横过来面对陈绪而坐,倾身往他的方向靠过去。
陈绪则条件反射地向后躲开。
见他这反应,白依依立刻停下,顿了顿,忽而故作心痛地捂住胸口,夸张地哀叹道:“噢!你们看看那满地的碎片,看看吧,捡起来看看吧!什么?玻璃?不,那是我碎掉的心!”
周围一圈人都被她逗笑了。
魏佳捂着肚子笑:“白依依,可以了,别演了,再演陈绪要被你吓跑了。”
“好吧,大冒险惩罚还没结束呢,可不能真把人给吓跑了。”白依依一秒出戏,举起手放在耳边,对陈绪笑道:“刚刚是我的错,没提前和你打招呼。那你现在准备好了吗?”
陈绪顿了两秒,而后微微点头。
“那魏佳你开始计时吧。”
白依依转头交代完魏佳,上半身重心再次前移。
可陈绪仍然有后退的倾向。
察觉到他的动作,白依依猛然前倾,双手分别撑在他椅面两边的边缘处,将他禁锢在了椅面上。
她还仰起头,笑眯眯地对上他的眼,说:“既然答应了参加游戏,就要好好遵守规则对不对呀?你也不想我扑到你身上去吧?”
周围又发出一阵友善的笑声。
“三十秒。”魏佳第一次报时。
陈绪能看出来白依依
', ' ')('眼底的调侃。
“一分钟了。”第二次报时。
调侃渐渐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种隐秘的试探。
“一分半。”第三次。
当试探不再遮遮掩掩时,某种藏于眼底的情绪翻涌出来。
“最后十秒。”
浓烈的视线灼烧着他的眼,让他有种移开视线的冲动。
而椅面上传来的敲击声却又提醒着他。他克制住自己躲开的冲动,强令自己低头与她对视。
“五、四、三——”
头一回,陈绪觉得时间竟然这么难捱。他甚至还在想,白依依上课时忍着不和他讲话时,是不是也是他现在这种感觉。
“二、一,时间到!”
计时结束的那一瞬间,陈绪迅速移开视线,同时暗自松一口气。
而在余光里,他看见白依依舔了舔嘴唇。
“惩罚结束了,让我们来采访一下玩家。”魏佳顺手抄起桌上的草稿本,卷成筒状对准陈绪,问:“和女孩子近距离对视的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心噗通噗通直跳?”
陈绪还没回答,边上就有人笑出声来了:“得了吧,你以为陈大学霸以前‘冰山’的外号怎么来的?再说了,你看他现在这样面不改色的表情,怎么可能是心扑通扑通直跳的样子?”
听见他这话,陈绪却沉默了。
魏佳又将卷筒转向白依依,说:“那没办法,只好退而求其次采访一下庄家了。来,白依依,给我们分享一下你的感受。”
“我的感受呀……”
陈绪拿起桌上的水杯站起来,似乎要去打水。
白依依看一眼他还剩一半水的杯子,没说什么,而是伸手取过自己的杯子,用双手托举过头顶,笑说:“可以麻烦你帮我也打一杯吗?”
只是顺手帮个忙而已,陈绪没觉得有什么,点点头接过了她的杯子。
水杯一离手,白依依就顺势变了个手型。双手指尖在头顶相触,弯曲的两只胳膊和微微下压的手掌一同组成了一个大大的心形。
她歪着脑袋,比着心,对陈绪说:“谢谢你哟。”
陈绪沉默着捏了捏杯壁,然后说:“不用谢。”
说完,也不等白依依再说什么,就穿过人群向教室后门走去,脚步显得有些匆忙。
7、
但不知为何,自从那次“大冒险”以后,陈绪对白依依的态度冷淡了不少。
虽然陈绪本来待人就冷,可当他对白依依的大多数回应都变成了简简单单一个“嗯”的时候,就是前座的魏佳也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了。
这天,下了第三节晚自习之后,白依依有事先走了,而陈绪还在解决最后一点没处理完的习题。
魏佳特意捱了一会儿,等人走得差不多了才小声问陈绪:“你跟白依依怎么回事?我觉得你最近和我说的话都比和她说的多。”
“有什么问题吗?”陈绪的声音几乎没什么波动。
“没问题吗?”魏佳说,“可我看你还挺喜欢她的?之前真心话大冒险的时候你明明……”
陈绪忽而抬头,反问:“你难道不喜欢她?”
魏佳觉得他脑回路有些神奇,“我喜欢跟你喜欢那能是一回事吗?”
“为什么不能?她性格好,人缘好,只要在她附近,就能自然而然融入圈子里,谁都喜欢和她做朋友。”他低头算完最后一个答案,说:“如果不是因为她,你会这么自然地和我讲话吗?你还是会觉得我很难接触。”
“……你是这么想的?”
白依依的声音从教室后头传来。
括号里,写了一半的C直直往下坠去,在整洁的试卷上划出一条突兀的黑线。
他抬头看向前面的魏佳,却见她尴尬地起身背起书包,直直往教室外头走去,只留给他一个“祝你好运”的眼神。
而魏佳一走,教室里便空荡荡不见人影,只剩下他,还有缓缓走过来的白依依。
“我该庆幸自己落了点东西没拿?”白依依的声音近了些,“不然哪有机会听到你这几句发自肺腑的真心话呀?”
还是她惯用的口癖,但却是他从来没听过的语调。
听着亲昵,实则寡淡到了极点。
她在生气。
“我对你不好吗?”
他没回头,握着笔杆的指尖却泛了白。
“我想把你块冰捂热一点有错吗?”
书包被甩在了课桌上。
“结果你就只把我当成了个工具人呀?”
她抬腿跨过自己的座位。
“你就是这么看待我对你的喜欢?”
她一手搭上他的肩膀,一手伸手抽过他手里的那支笔,随意地扔在桌上。
“说话呀。”
笔杆滚了几圈,滚至桌沿,摇摇欲坠地晃了晃。
她重重一推,“你说话呀!”
胳膊撞在桌上,笔杆坠落,发出清脆的一声。
', ' ')('肩膀撞在墙上,发出闷闷的声响。
陈绪支着手,想要撑起上半身,可随即,白依依提起右膝,跪在了他椅子后半截空板上,而后顺势坐在他大腿上。
“为什么不说话?”她低头盯着他,“你长了嘴。”
陈绪避开她的视线,低声说:“……你下去。”
“换一句。”
“你这样子被人看到不好。”
“再换一句。”
“你——”
“我不想听‘你’,我想听‘我’。”
“……”
“说呀。”
“……”
白依依厌烦了这样挤牙膏都挤不出来的对话,她直接上手掰回他的下巴,迫使他正视自己:“说‘我讨厌你’、‘我就是在利用你’、‘我不喜欢你’,当着我的面看着我的眼睛说出来让我死心不行吗?有这么难吗?”
陈绪看着她,还是没说话。
“好,行,那你把刚刚跟魏佳说的那一段重复一遍。”
他也不说。
他这油盐不进的样子让白依依气极,她开始扯他的校服外套,甚至去解他的裤子纽扣。
始终任她折腾的陈绪此刻却猛然抓住她的手,不让她动了。
“你别这样,”他认真地说,“这样不好。”
“那你说呀,说给我听。”
“……”
“不说就松手。”
“……”
“不松?那我喊人咯?现在肯定还有没走的人,正好让大家都看看我们俩现在这样子。”
说话间,手腕上的力道陡然加重,而后又一点点松了。
到最后,他完全放手,垂在身体两侧,软着身子靠在墙上,闭上眼,再不管她如何动作了。
手四处摸,牙四处磕。
她不亲他,她只咬他,不流血不破皮,但全是印子。
脖子、肩膀、胸口、腰上……
哪里都咬。
他几次伸手试图阻止她,都在她威胁的眼神中作罢。
白依依握着他反复揉捏,调笑似的不断提醒他的身份,还要他仰着头抵在墙上,好叫她欣赏他一贯冰冷的面具堪堪扭曲破裂的过程。
“好学生也会做这种事吗?”
“会觉得羞耻吗?”
“你说老张要是知道他宝贝学生被我这样欺负,会不会心疼得要死哦。”
陈绪没说话,连闷哼声也没有发出过。
哪怕白依依故意掐他,也只勉强见他微张的下唇颤抖了一会儿。
没有声音。
他不肯说话。
到最后,她无趣地从他身上下来,抽了张纸巾擦着手中的腥涩,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陈绪,你不也就这点能耐?”
她拎起书包就走了,把陈绪一个人留在了教室里。
陈绪慢慢整理好衣裳,又靠着墙坐了一会儿,才弯腰去捡之前掉落的笔。
笔帽因为摔落而弹到了别处,他过去捡起来,发现上头裂了道口子,已经盖不上了。
8、
那晚之后,白依依再没来学校。
魏佳去问了老张,告诉陈绪说:“老张说她要走艺术生的路子,得参加美术联考,所以集训去了。”
他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但班主任似乎格外热衷于以好带差的小组模式,又给陈绪安排了新同桌。
可他和白依依完全不一样:上课总想和陈绪讲话;自习课总打游戏,激动时撞得桌子哐哐直响;每天早上还准时找陈绪借作业抄。
陈绪还没来得及做点什么应对措施,前边的魏佳却直接一状告到了老张那儿去。于是老张当即拍板,说要给陈绪换同桌。
陈绪说换来换去麻烦,他一个人坐就行。
老张同意了,还叫他不要受影响,只管好好学习。
他说好。
于是先前换座位时被挪到教室角落的白依依的桌子又回到了他边上。除了那些她几乎没怎么翻过的课本,抽屉里面还有一些她的画具。
——那天她说要拿的东西,到最后也还是忘了带走。
9、
又到了每两周一次的换座位时间,现在陈绪一个人需要搬两套桌椅。
魏佳搬椅子时顺带着帮他拖了一把桌子,结果不小心将抽屉里的一本厚厚的本子抖落了,倒盖在了地上。
陈绪顺手捡起来,打算拍拍灰给白依依放进去。然而才翻过面,准备拍灰的手便顿在了半空中。
他看见了自己的画像。
左边一幅,右边一幅,落款都是19年3月,是他和白依依刚做同桌那阵子。
他顿了顿,向后翻一页,依旧是左右各一幅,也都是3月。
又翻了四五页,落款变成了4月,接着是5月、6月,再后面就没有了——她集训去了。
厚厚的一整本,每一页上画的
', ' ')('都是他。
他又直接翻到扉页,找到第一张画像,看到了右下角清晰的落款时间。
17年10月。
是高一上学期。
那时他俩甚至还不在一个班,可这里却已经有了一张他的画像。
他看着这些,突然想起那天白依依笑着问他:“你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差别吗?”
当时他没有去想其中的原因。
直到现在,当这本沉甸甸的素描本捏在手里时,他才明白,没有为什么。
有些东西,如果看得够多、画得够多,那即便没有模特,也可以凭记忆画出来。
——凭大脑记忆,凭肌肉记忆。
10、
高三上学期,一切都开始按部就班起来。周测、月考、联考、调考的轮番轰炸几乎让学生们喘不过气。
十二月的时候,白依依回来参加了美术联考,但陈绪没见到她。
听魏佳说,她考完就走了,要去各地参加校考,可能二三月份的时候才会回来冲文化分。
二月调考的时候,白依依又回来了一趟,但陈绪还是没见到她。
答题卡下来以后,陈绪拿着她的答题卡在纸上写写画画,魏佳瞟了瞟,说:“你在给白依依算小分?”
陈绪看了她一眼。
“其实没必要。”魏佳说,“她将近半年没碰文化课,参考意义不大。我要是半年不碰理综,估计顶多只能把选择题填满,而且一半还得靠蒙。”
陈绪没作声。
11、
一直到二月底,白依依才重新回到学校。
她整个人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圈,把魏佳吓了一跳。
魏佳问她集训是不是很辛苦。
她点点头,说她平常画画的风格不符合联考要求,要改,每天要花很长时间练习。一次练习下来,少则几个小时,多则十几个小时,有时候吃饭睡觉都得挤时间才行。
她说这话的时候,陈绪一直看着她。可她察觉到视线后转头过来时,他又低头去看桌上的卷子了。
然后他听见了一声冷笑。
思绪一瞬间被勾回到她走的那天晚上。
走之前,她好像也是这么笑的。
半年了。
她还在生他的气。
12、
大概是美术联考和校考的结果还不错,白依依捡起了她的文化课。耐着性子硬着头皮学了一个多月后,四月调考中,她的成绩得到了显着提升——与二调对比的话。
至于陈绪,和以往的平均水准相比,他掉了将近20分。
理所当然的,他被班主任叫去关怀了一次。
老张问他是不是最近压力有点大。
他说没有。
老张又问他最近的学习环境怎么样。
他说挺好的。
老张说有什么问题随时找他,不要闷着。
他说知道了。
老张没话说了,放他走了。
他转身没走几步,老张又突然出声喊住他,让他把白依依叫过来。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好。
13、
魏佳发现,最近陈绪话越来越少了。
有时候,一整天下来,她也未必能听他说一句完整的话。
他好像又回到了一年前那种状态,冷淡、疏离、漠然,像块冰。
以至于魏佳有时都不太敢和他说话。
但老张很高兴。
因为陈绪的成绩在后面几次联考中有所提高,基本稳在690上下波动,联考排名也基本稳定在了前几名。
用老张的话说,他这是“可以冲冲状元了”的水平。
14、
六月上旬高考,下旬出分。
陈绪考了703,裸分第一,总分第三,把老张高兴坏了。而白依依文化分只有436,离一本线都差了近100分。
出分之后,同学们按安排返校去取一些材料,顺带听班主任提前讲了会儿志愿选择的建议。
这最后一次的班会结束后没多久,班上的人就陆陆续续离开了。
陈绪没走,因为白依依还在座位上。
她卡住了他出去的路。
等到教室里空了,陈绪听见白依依的声音从边上传来。
“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他转过头,见白依依目视桌面,似乎并非在与他说话。可眼下,教室里也只有他们两人而已,所以这话只可能是对他说的。
他听出了些怨怼,但更多的还是不甘。
她不想要这无疾而终的结果。
陈绪沉默了一会儿,说:“真心话不难讲。”
他很久没和她说话了,或者说,她很久没带着他说话了。因而他说这话时,语速没什么变化,音调也没什么起伏,不知所以的人听来或许连断句都觉得困难。
但他知道白依依
', ' ')('能听懂。
“违心话才难讲。”
一贯善于接话暖场的白依依这次却难得愣住,她缓缓转头,看向陈绪。
陈绪看着她的眼睛,低声说:“我怕有人真的会信。”
然后他又不说话了。
无声的对视持续了十几秒,然后白依依先动了。
腿挪至两人椅子之间的那一小块空地,她倾身,双手撑在他的椅子上,仰头看他。
和那次“大冒险”如出一辙。
但比那次还要近。
他只微微一低头,就碰上了她的唇,像蜻蜓点水。
她旋即张嘴含了上去,而后屈膝蹬腿,半跪在他椅子上,将他抵上墙。
和那晚一样。
除了她近乎撕咬的吻。
“陈绪,”双手被她按在墙上,他听她微喘着气,“你欠我一个解释。”
15、
解释。
怎么解释呢?
帮她打水的那个大课间,因为四楼排队的人多,他去了六楼。
对六楼的高三学生来说,大课间的三十分钟总是被加入到连堂考试中去,因而茶水间并不怎么需要排队。
水流入杯中的时候,他在想白依依。
他想到“大冒险”最后十秒她看他的眼神,还有自己那种想要躲闪的冲动。
聪明如他,不会不知道那些意味着什么。
而就在他想着要如何处理这事的时候,两个高三年纪组的老师经过,他听见了他们之间闲谈的片段。
似乎是在说某个学生。
“分了以后情绪还好吧?”
似乎在说早恋的事。
“还好,家里也做了思想工作,算是点醒了。”
“那就好,李主任可还指望让她冲一冲名次呢。”
“哎,李主任当时气得说要给9班那男生下处分。要我说,都快高考了,还处分个什么啊?”
“不过,要是没这事儿,我觉得她现在的成绩没准还可以再往上提一点。”
“这种事,不好说啊不好说。”
“……”
两位老师说着说着就走远了,陈绪没听完,但也基本能拼凑出一点事情的大概。
打完水,他在六楼的走廊吹了会儿风,想了点事情,然后才抱着两个水杯回到了教室。
白依依还在和其他人玩真心话大冒险,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
她不像他,她总是把情绪挂在脸上,一丝遮掩也没有。
或者说,脸上藏不住东西。
肯定会被发现的,他想。
而一旦被发现,在他和她之间,学校、老师、家长、同学,所有人都会选择成绩好的他,所有人都会觉得是她在影响他。
通报、批评、检讨、处分、劝退……都和他这个有机会冲状元的尖子生没有关系。
但白依依这个万年吊车尾没有这个特权,她会被放弃掉。
就像那个高三9班的男生一样。
他不想害她。
16、
这才是他的真心话。
那晚她数次逼问而他一直不肯说出口的真心话。
他没有糟践她的心意,而是将它护在了心里,哪怕因此被她冷落了半年也毫无怨言。
“这个解释够吗?”他仰着头问。
白依依缓缓收了力,手搭上他脑袋,拇指在他额角揉了揉,低头亲了一下他眼角。
“够。”
重获自由的双手试着碰上她后腰,见她没动静,便收紧双臂,将她整个抱进了怀里。
那些深埋于地底的喜欢、隐忍、守候,在那段谁也不和谁说话的时间里悄无声息地抽根发芽,到如今,终于开了花结了果。
17、
回来拿U盘的老张没想到还有学生留在教室里,而且还是一对,一个坐上另一个腿上的那种一对。
但他更没想到,这一对会是陈绪和白依依。
在他的印象里,陈绪是个“没开窍”的学生,而白依依有近半年时间都不在学校,回来后也拼命在补文化课,根本没时间整这些有的没的。
他身为班主任,竟然一点也没发现这俩人有什么兆头。
于是他好奇地问:“你俩什么时候好上的?”
陈绪看一眼白依依,说:“刚刚。”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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