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不语。
“或者我们出去吃?”
锦绣抬头,眼睛里小心隐藏住因莫满这句话而燃起的希望。
只要“出去”,就有希望逃脱。
(6)
“唔……”
莫满手上把玩着手机,按下开关,副驾上的锦绣便会扭动臀部,双腿不自然交叉,快速看一眼莫满,面上绯红。
前后都被莫满塞了强劲的“玩具”,开关在莫满手上。
锦绣从未试验过这类型的器具,她堪称惊恐地被莫满掰开双腿,塞进这两个玩具,当莫满在进入餐厅时将档数调至中档,她险些摔倒。
莫满替她选了一条低胸,露后背,大腿侧面开叉到腿根的紧身裙装,她勾着莫满的手臂,与他走进餐厅,活像一个傍上大款的失足女性,服务生看她的眼神里都带着叁分不屑,还有七分呢?大概都黏粘在莫满身上,他贵气十足。
锦绣心不在焉挑着东西吃,边佯装热情地与莫满聊天。
“认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的工作是什么……”锦绣开口,他们认识的时间不长,充其量不过两周,但这两周里,他肆意妄为地侵犯了她每一寸肌肤,认识的广度不长,深度却足够。
“撰稿人。”莫满模糊地说了一份职业。
显然不是事实,锦绣拨弄着盘子里的牛排,稿费能承担的起他高额的消费?包括他每天不重样的西装?
“还有一点小生意。”
这就难怪了,锦绣突然有些怪异的欣喜,为对面的人能袒露一点有关于他自身的事实而感到欣喜。
但锦绣还没体察这份欣喜的对错及缘由,莫满便欠身,说一句去洗手间,便匆匆离开了桌子。说是“匆匆”也不太对,锦绣侧头看莫满,他拖着脚步,步履维艰,但身影无不似在逃离。
这也许是个机会,锦绣坐着思索了一分钟,意识到这种机会不可错失,便站起身,向餐厅外走去。然而旁边一桌几个人恰巧也要离开,不知是谁推了锦绣一把,她走得慌张,被推倒,胸口撞在地上,倘若从平视的角度看去,那一对丰满的胸脯已然脱离的连衣裙的掌控之外,但更为令锦绣羞耻的是,她阴道内的玩具顺着腿根,以她无法控制的角度滑落在地上,嗡嗡的震动声引起了前边要离去的几个人的注意,旁边几张桌子和闻声而来的服务生,都见到在地上打着滚的“器具”。
锦绣羞红着脸,一时魂游天外,不知如何应对这种情景。
然后一双皮鞋出现在她面前,几乎要与她的鼻尖相对。皮鞋的主人蹲下,手稳稳地扶她的胳膊,另一只手捡起跳蛋,关掉开关,放进他自己的口袋。
“抱歉。”莫满的声音仍旧低沉嘶哑,里边却带上不容违抗,“麻烦让一让。”
前边堵着的人群自觉让出一条通道,他的手有力地搂着低头看地的锦绣,一路走出餐厅。
等到锦绣坐回莫满的车上,并感激地冲莫满道谢时,莫满才沉下脸,手指抵住锦绣的绵软的唇,阻止她说话。
“我该为此受到惩罚。”莫满说,“你也是。”
锦绣心惊地发现莫满的眼睛被整片乌云所覆盖,脸上也不再挂有笑容,下撇的嘴角彰显着他糟糕的心情。假如锦绣不是个医生,她会认定莫满情绪多变,阴晴不定,然而她是,她便很容易发觉,莫满进入了郁期,如果说前两周的莫满时时刻刻都处在躁期堪称愉悦的状态里,抑或是略有混合,那么她不敢想象接下来的莫满会在另一种状态里呆多长时间。
能量总是守恒的,快乐与悲伤亦是如此,甚至于,悲伤将以双倍的份额掠夺曾有过的快乐感受。
(7)
这份难解的情绪同样困扰着锦绣,从莫满身上一直延续到她这里。无规律可循,也没有触发的诱因。
锦绣咬牙吞下莫满递给她的,越来越敷衍了事的食物与水分。
但即便在这种状况下,锦绣也无不感激,从莫满的外表来看,他显然将她照顾得比他自己要好太多。
莫满又一次,应该说一天里大部分时间都与锦绣面对面而坐,他只盯着锦绣,锦绣却不太敢一直盯着他的眼睛。
“莫满。”锦绣轻轻叫了一声他,这个男人抱腿坐在她对面,懒洋洋点头,意思是他听见了。
“我想洗个澡。”锦绣说,“你能帮我洗澡吗?”
莫满缓了一会儿才将锦绣嘴里的声音拼凑成句子,他想说好的,然而只张了张嘴,便觉得累,只将脑袋埋下,闭上眼,以此缓解疲累的心境。
“莫满,你可以帮我。”锦绣又说,语气里是逐渐加重的循循善诱,“你先打开笼子,然后扶我去浴室,开花洒,先洗头,你看,我头发已经几天没洗了,会多用掉一点你的洗发水……”
她把一件事分解成无数个小的动作,然后缓缓说出口,对面的莫满终于抬头,望着锦绣,眼神里尽是挣扎。锦绣知道,他不是在挣扎该不该帮锦绣去洗澡,而是他在挣扎,要怎么才能迈出第一步,怎么才能做出第一个行动。
或许这很难理解,就好像每个周末你一觉睡到中午,躺在床上挣扎应该起床。有些人能够很迅速起床,另一些人则要一遍遍在脑海里重复起床的步骤,掀开被子,坐起身,下床,到洗手间,拿牙刷,挤上要高,刷牙,漱口……
而莫满则是将这种大多数人偶发的“步骤”时时刻刻灌输在他的脑海里,不由他所控制,每次都需要分解一个个动作,去用理智控制他的躯体完成再简单不过的行为,他不想动,一点也不想。
锦绣了解,因此锦绣在等。
“莫满,首先,打开笼子。”锦绣笑笑说,“这不难,钥匙就在笼子旁边。”
“我伸手拿钥匙也能打开笼子。”锦绣又说,“不过那有什么意义呢?我想你帮我,好吗?莫满。”
莫满眼神里终于松动一些,手指捏起钥匙,仿佛千斤重。
而后他打开笼子的门,假使现在的锦绣要逃跑,莫满绝对很难顺利将她擒回。可是锦绣没有,她从笼子里爬出来,双膝跪地,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莫满,下一步是你带我去浴室。”
(8)
“开关”在锦绣身上。
莫满瞥一眼笼子里睡得正沉的锦绣,他再次反复,进入了不眠不休的撰稿期,丝毫不感到疲累。
这种状态不好,每种状态都不好,他开始想象正常状态应该是怎样的,是重复一次次由山峰跌入谷底?还是始终维持一条稳定,偶有波澜的曲线?他忘了,即便在最佳状态下回想,也不记得以前的他是怎样度过生命里每一段平缓的日子,假如他有。
完全记不起来,倒是每次反复的强烈情绪落差所产生的冲击感无比清晰,那是怎样的感受?心上揪起一点皱,而后复归于无边无际的寂静,一只腿还在欢呼雀跃,另一条腿却随着台阶一路跌坠,他只能后仰,张开双臂顺从地坠入无边黑暗。
然而他现在确信锦绣对他有强烈的治疗作用,起码她能让他持续维持在一个状况内,并延长每一次反复的时间。他第五次拒绝锦绣给他的吃药建议。
“你知道的。”莫满下巴抵着锦绣的脑袋,抱她在怀里,“药物会令我困顿。”
“这很正常。”锦绣闷声说。
“那你也该知道我的病症从何而来。”他说,“我无法接受‘睡眠过多’,那是浪费时间。”
“浪费时间等于什么?”他笑笑问她。
“谋杀生命么?”她哼了一声,“莫满,你太偏执。”
“答对了。”莫满刮了一下锦绣的鼻子,把她后面一句话忘到九霄云外。
他没说谎,那确实是他的感受,或许可以归咎为不安全感,也许也不太准确,他一再压缩睡眠时间,一次又一次设定一个个较为困难的目标,并在每次不知疲累的日子里大步朝目标迈进,如果一直能维持在不知疲累的频道里,莫满铁定会热爱生活,珍惜生命,然而不能,他跌落下去的时候,身下全然垫着一张张写满规划的废纸。但他感谢规划,他可以设定一个百分之百的任务目标,在躁期完成百分之八十,就算只完成了百分之八十,旁人看来也已经足够了。可是剩下未完成的百分之二十,就会成为抑郁状态下莫满的梦魇,一次次搅得他只觉得人生无味。
不过暂且感谢生活吧,莫满搂着锦绣,当然他让锦绣戴上一个链子锁在床头的项圈。
感谢生活,带给他一个锦绣。
(9)
警察破门而入的时候,莫满还在敲击键盘。
等他思索出结尾应该是什么场景,几个人物时,警察已将他扣起。
锦绣被从笼子里放出来,站在警察身边看向他。
莫满想叫锦绣的名字,动了动唇却发不出声音,是谁报警?也许是锦绣的家人,好友?可莫满明明查过锦绣,她的父母早已离婚,重组家庭,对她并不太上心。
无论是谁,莫满并不在意,他死死盯着锦绣,不放过锦绣每一个表情和动作。
“锦绣。”他被押解经过锦绣身边,低声说了一句话,“别讨厌我。”
锦绣没有回他,不给他眼神,表情藏在阴影里。
绑架,囚禁,如果还有别的,莫满心想,应该还要算上强奸。
(10)
锦绣在家中冲了一个澡,睁眼时却无端想起莫满长长的手指在头皮上揉搓的舒麻感。
那次她在他面前脱掉衣物,他只站着不动,于是她一举脱去他的衣物。他们二人站在花洒下,莫满比她高,她无需弯腰,只要低头就能让莫满顺利在她的头顶揉出洗发水的泡沫。
莫满动作迟缓,却轻柔,一下下顺着她的头发,由顶端梳至发梢。
次日,锦绣作了一个古怪的决定。
她向检方描绘了他们的相处情景,并一口咬定这不过是她与莫满的情趣游戏,报警属于误报,她甘愿为此受到批评教育,罚款也在所不惜。
于是莫满被释放了,锦绣打车接他。
莫满见到她便给了她一个拥抱。
“我病得厉害。”他朝她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说。
“那么,你愿意服药了?”锦绣上扬着语调,嘴角终于不再是规范的笑容,弧度不太到位,但眼睛里的笑意却足够弥补这点不到位的嘴角弧度。
“嗯。”莫满下巴长了一点点胡须,扎在她的脸上。
她仰头给莫满一个亲吻。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她也病得厉害,无药可救的斯德哥尔摩,但她竟然有点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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