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温柔的人歇斯底里的时候越是疯魔,这点你不会不知道。】戴沐白看着蓝昊的眼神很温柔,却成了压垮蓝昊的最后一根稻草。
【唐银是自杀的。那道伤疤在我赶到的时候已经存在了。我知道他希望你能出现,所以唤醒了你。】
【他也爱你,可是永远无法触碰到你。所以为了寄托爱的方式,代价就是牺牲他自己来成全你的生命与自由。】
【那道伤疤不是我的罪证。而是他的坚决。】
【如何?听到真相了你很开心吗?后悔吗?老老实实经营着唐门便好,为什么要逆着他的性子来?你明知道他这人……】
【从来不是真的温柔。】
蓝昊一动也不动,眼睛也不眨,血色的眸子却让人有种如海一般蔚蓝的错觉。
戴沐白也不动,脸上的笑容很僵硬。
有时候真相并不只是残酷,而揭露真相的人也并不一定不为所动。
或许一切的起因经过结果都只有一种发展方式,但是其原因却是错综复杂的。
比如戴沐白,他爱美人更爱江山,所以青梅竹马的唐银袒露了真相他依然可以为了自己的利益而不去阻止他走向死亡。
比如唐银,他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出尘模样,不施粉黛却涂了最浓重的油彩,除非他自己袒露,否则别人发现不了——包括另一个自己。
比如蓝昊,他妖艳绝尘,整日里浓妆艳抹的,似乎这种伪装可以欺瞒世人,但是三人之中,只有他心性至纯。并非单纯,而只是为所爱而不顾一切。
也许排除层层伪装,他们直接并不存在爱,但是随着一层层的浓妆艳抹,连自己也不清楚是否有过心动。
洋葱无心,剥的过程中不仅剥的人流泪,自己也会痛苦万分。
爱这种东西从未进入他们的心里,却在灵魂中刻下存在的痕迹。
点点滴滴,缕缕丝丝,惨惨凄凄。
蓝昊双目不闭反睁,眼眶中没有留下泪水,却莫名花了眼妆。
浓妆背后,仍是看不清猜不透的模糊的脸。戴沐白再见到唐银的第一刻,他便决定了这次不会放手。
可唐银不是甘心雌伏别人身下的人。
他邀唐银图谋天下,唐银也未拒绝,只是要求得比他意料之中还要多--在他的记忆中,唐银从来就不是贪慕权势之人。
但唐银的确是要求坚决。
戴沐白还是答应了严苛的要求。
他没有再对唐银犹豫。
于是唐银假意交好戴维斯,刻意迎合帝王。
说是万千宠爱集于一身犹有不及。
戴沐白不解,为何唐银能如此之快得到父皇信任。
唐银嘲讽冷笑,“你当真想知道?“
戴沐白无言,终是没有问出。星罗帝王急召东宫江王归来。
东宫抗命,江王途中受伏生死难料。
戴维斯是个狠毒的角色。任用唐银,并不代表他如戴沐白将手中的权力毫无保留地托付。
当江王受伏的消息传来,唐银正在饮茶,眉眼弯弯,笑容浅浅。
他的面前是戴维斯,他费劲手段才教唆谋反的东宫太子。
茶杯里头的奇绒通天菊花瓣打着旋,不上浮也不沉淀。
他还是那样没有笑意的满脸微笑。
他还是指若葇荑,安安静静把玩茶杯。
戴维斯笑问他“你便不担心?”
唐银像是没有看到戴维斯笑容里欲杀他泄愤的怒气。
“不错,你要谋反的消息是我传的,抗旨也是我的一手策划…”
“现在收手我们可以就势拿下星罗,你的戴沐白那边我自会撤了人手。”唐银没有反驳那句你的戴沐白。
已没了茶水的玉杯,杯壁上还有几瓣花瓣。
早在他们离别的那一日,或是更早,大概感情就已如花瓣凋零。
唐银还是在漠北边疆一座勉强算得上繁华的小城,不予派兵援助。
戴维斯的大军缓缓东进,所到之处无不生灵涂炭。
半月余,戴沐白在帝都现身,重新奉命北伐。
当戴沐白领兵时,武魂帝国撤兵,欲与星罗重修旧好。
东进大军受各地农民起义的阻碍。原本已经镇压过的城镇,再度爆发起不平的呐喊。
戴沐白虽然无用,但在我强敌弱的情况下也生生地打到诺丁城。唐银停军不前,戴沐白领兵不攻,都不过是因为在那诺丁城,当年二人初相识。
三军尽至城下,面对唐银大概实在不需要什么花哨的阵法__如他那般料事如神,只怕戴沐白会的那些尽都是皮毛。
唐银叫人缚了戴维斯,自己下了城楼,缴了兵器。
被捆着入了戴沐白的军帐的唐银依旧端的是一幅优雅的作派。才被松了绑便使出一招千手观音。
大帐之中,侍卫皆身亡,除却唐银戴沐白二人再无人知晓真相,戴沐白喉珠被伤,各断手足一只。终擒获唐三。返帝都之前也没有什么能透露的。帝君听闻消息轻笑。金銮殿上回响起并不年迈却已沧桑的笑声。
那是经历过一生悲喜的一代帝王,却终不得不走上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道路。
唐银并没有迎来牢狱之灾。反倒是戴维斯这个真正的东宫被废了太子之位,沦为阶下囚。
“朕一生有二子,维斯够狠,对自己狠,对别人也狠。却没有帝王之气。大丈夫能屈能伸,但帝王不应有任何一刻失去荣光……沐白的确没有相才帅气,不是统大事的人,但他有一点很好……他有你。”唐银挑挑眉,大概是有默许的意味。
这江山已乱,也不用唐银再去添一把火。那个开始老迈的帝王,育有二子,一子谋逆,那皇位的继承自然毫无异议。
若仅是为助戴沐白荣华登基,万人之上,若仅是为了自己高官厚禄,车尘马足,那他便不是唐银了。
老皇帝走得急,但却也很安详。那并不是对于自己继任的这个儿子能保住千秋功名的安心,而是生死关前的看透与彻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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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临走时留的话不是对戴沐白,而是对唐银说的,至于说了什么没人知道。
只是在外人看来,唐银的的确确备受帝宠,风头无两。
他教唆前东宫谋反,自己毫发无伤,重伤太子,仍是无事,皇帝驾崩葬礼上笑得一派如沐春风的姿态,新皇也没有半句责备。
如果少了肆意洒脱,那唐银不是唐银,他不是平淡温和,超然世外,只不过是运筹帷幄,一切在手,大没有值得心烦之处。
天斗历廿五年,戴沐白登基,改年号为永安。
同年五月,拜唐银为相,官居右丞。
永安历二年,新皇力排众议,迁都诺丁。
右丞称病请辞,帝皇未允。
当初少年即展露锋芒的少年,如今已成了沉稳的俊美青年。
二十出头的年纪官居宰相,无人不叹他一生享尽荣宠,
戴沐白也不清楚他想要什么,只是他知道,高官厚禄权力无边绝对不是唐银的追求。
因为他仍然记得那一年,二人初始的时候,唐银一脸的悲戚。那份脆弱同今日的他差之千里。那是弱者才有的神情。
可唐银不是弱者。
至今仍记,二人结拜,他说什么都要做大哥。分明是七个人的结拜,到头来走到最后迈入朝廷的却只有他与唐银。
他们曾经说的是并肩闯荡江湖,叫世人记住他们的名字,惩恶扬善,百年之后子孙亦如此。
可事实上却是戴沐白做着没用的傀儡皇帝,唐银掌着生杀大权却不快乐。
夫以色侍君,色衰而爱驰,爱驰则恩绝。
无人不觉得唐银不是靠美色侍君,也无人不想见他失宠落魄。
可戴沐白的严重唐银从来就不是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而是一个眉目清秀的少年。
相识那年唐银绝对算不上如今的风华绝代,他笑起来也不会眉眼弯弯,笑颜清浅。
但是那年的唐银却比如今的温善许多。
那一年的唐银也同如今一样让人有些摸不透看不清。
那一年唐银是会种下桃树,等满树花苞的时候尽数击落。
戴沐白问他为什么,他说盛开得最美的总要经受最落魄无助的结局。
只是未说,他不是那么冷血得舍得要看一树桃花败落。
那一年唐银是会育鸟二三,等他们学会高歌的时候一一放生。
戴沐白问他为什么,他说他喜欢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的感觉。
只是未说,他不是那么残忍得要剥夺雏鸟腾飞的权力。
没有说的事情还有很多。
戴沐白走得那一年,唐银也精心照看了桃树。
只是这一年,他没有去击落花苞,然后将那花苞入酒入药。
而是看那一树花开,然后结果,最终腐烂,落入土地之中,静静地发臭腐朽。
最绚烂的一生迎接来最破败的结局。
他将曾经以桃花酿的酒,以桃花制的药,尽数埋入地下。
若隔世有人心缘到,自是会发现,然后去猜想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曾经发生过什么,重要吗?
曾经遇见过什么样的人,有过怎样的回忆,有过怎样的约定,这些都重要吗?
反正曾经的说过的话都如梦呓一般,小孩子说的话,倒是真心,却不可全心托付。
一切已经过去的事情,一切已经完全可以预见到的事,都没有什么好值得期待的。
人还是那个人,情还是那段情,可经历了许多,还能用初心再去面对么。
那个唯一发现他的笑容不是曾经的开颜,他的优雅不是曾经的淡然,他如今背负的虚假不再是昨日的美好的人,却连问一句都害怕。
那一份宠爱,当真是温柔细腻,叫人喘不上来气。
戴沐白何尝不是帝王?
在那唐银的一生之中,戴沐白就是主宰他的喜悲的帝王。
他叫他哭,他叫他笑,他叫他面无表情却痛苦狰狞,他叫他欢欢喜喜却撕心裂肺。
那面上的一层壳子,不过是为了博得帝宠。
戴沐白又满意什么样的皮囊?
没有人知道,毕竟青涩的皇帝以为自己爱得是唐银,却看不透看不清他所爱之人的心思。
永安历三年,右丞结党谋权,私自向大月氏发起进攻。
戴沐白知情纵容。
星罗军长驱直入,一路生灵涂炭,死于强权镇压者,远胜于战死沙场的人。
群臣进谏,求罢免右丞,国法处理。
帝君不予理会,反为其战功加冕,封其锦冠侯。义取衣锦还家乡,冠翎归故里。
旁人只道帝君昏庸,独独唐银闻言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戴沐白这是借刀杀人!借他唐银的权,做他无能的事,杀他要杀的人!
那般攻于心计。
果真是内斗内行者十有八九外斗外行。
这年轻的帝王骗了他这么多年,却口口声声说视他如珍宝。
呵,江山之大尽在他手中,什么样的珍宝没有?
帝国皆将矛头对准唐银,没人觉得看似软弱的帝王有什么才能。
戴沐白不擅用兵,却将唐银一人发挥到了极致。
这份荣宠,唐银不愿受,却必须受。
世间总有千百种叫人痛的方式,那最笨最蠢的大约就是以情伤之。
一不小心便是一同身死,泥足深陷葬了自己永生永世。
那日开遍了诺丁的桃花再不会出现,帝都迁移动,使着小城倍受皇恩帝宠。
牡丹华贵,月季柔情,芍药妖艳,青莲高洁。
那桃花终究是无格无奇,是媚主的东西,注定不能常开不败。
就连同时节的李花也比它多几分清雅。
那样运筹帷幄的人竟然将算盘打在了自己的身上,这叫唐银怎么也没有料想到。
不错,老皇帝的那句话他算听懂,所幸他还有他唐银,一杆为他所用的枪,他只要想,便可征服辽阔疆域,他只要想,便可卸甲归田,还他一个旧日里期待的平凡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