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弩之末,全靠一口气撑着,如今鹿白回来了,她终于松了这跟弦,一下子病倒了。
鹿白衣不解带地照顾了几天,才勉强见好,能够出门走动走动。这日阳光正好,女皇陛下精神头也好,一时兴起,非要带着儿女们游园,连一向病恹恹的大皇子靳平都被叫来了。
移步换景,别有洞天,大周皇宫奢华、迷醉的景致不论看多少遍都觉得新奇。美得令人咋舌,美得令人心痛。
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商量这里怎么改,那里怎么修,东边种什么树,西边栽什么花。人人都很欣喜,除了鹿白。
母子几人在宫内走了一圈,最终停在了观星台处。静静伫立片刻,忽的有人来报,说院首把人送来了。
鹿白面露愁绪、心不在焉地俯瞰着一派朝气的京城,发丝被夏风吹得狂魔乱舞,有几缕都飘到嘴里了,她却依旧无知无觉,神情恹恹。靳白梅瞥了她一眼,微微抬手:“带上来。”
不多时,人就被带了上来。没有女皇发话,那人只得安安静静地跪在原处。鹿白只当是女皇又召见什么不相干的人,于是没有转身,跟靳乔一起趴在栏杆上吹风。
靳乔被爹娘分别打了一顿,老实了不少,但余光见到来人,挑事的本能作祟,又忍不住挤眉弄眼、跃跃欲试。
“啧!”
“瞧瞧!”
“呵。”
“嗤。”
这等起哄架秧子的怪声一下子打断了鹿白的思绪,她推了靳乔一把,警告道:“娘在说正事呢。”
靳乔的视线从跪着的人身上移走,似笑非笑、面带揶揄地看着自己的妹妹,仿佛在看她的笑话。鹿白心头跳了一下,还没回头,就听一道人声如同惊雷般当空劈下。
“罪臣窦贵生,参见女皇陛下。”
“咚”一声,磕头的脆响叫鹿白感同身受地抖了一下。靳乔不禁哈哈大笑,使劲儿蹬着靴子:“哈哈哈庆庆,你真傻!”
鹿白回头,才发现窦贵生仍是笔挺地跪着,脑袋没有开瓢,没有裂口,没有血流成河,没有当场殉国。刚才咚的声响都是靳五这厮用鞋踏出来,故意吓唬她的。
靳平无奈笑了一声,冲倚着栏杆的二人招手:“别看了,过来坐。”
靳白梅背对着他们,头顶的皇冠在明媚的阳光下闪着冷冽夺目的光,衣袍上硕大的白梅随风起伏,即便在夏季也叫人无端生出一股寒意。
而跪在地上的人只穿了青灰色的布衫,没有发冠,没有装饰,没有先生的严厉呵责,没有老太监的嚣张跋扈,没有红着脸的软声求饶。
尘埃落定,他又变回了他,如同一粒泥土,一颗浮尘,一个从未出生过的人。
站着的是母亲,跪着的是爱人。这是两人的第一次会面。
女皇斜飞入鬓的美貌自带一股杀意,默默端详片刻,终于启唇:“我认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