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贵生转头看她。
她闭眼拜菩萨,菩萨垂眸望她。
跟睡着时同样的神情,却第一次在白日清清楚楚地出现在眼前。因为颔首而模糊不清的下颌线,淡漠又欢欣的嘴角,挂着薄汗的鼻头,倔强地翘起的两根发丝,严丝合缝、抵在额头上的手指。
她沉静得如同一尊菩萨。
于是窦贵生心想,可见菩萨待我也是极好的。
那天夜里,他接回鹿白,端详着她沉睡的面孔。许久之后,他茫然地收回视线,不知所措地从帐内溜走。
死尸和火光在他眼前缓缓后退,腐臭和刺鼻的气味从他鼻尖流走,眼泪顺着夜风从下颚滚滚滴落。而他失魂落魄,无知无觉。
他心想,窦贵生这辈子做尽坏事,为什么遭报应的却是她呢?
她背地里说他的话,他总能第一时间从苏福那知道。是以他知道她曾说他有股“死气”,说他“比疫病还可怕”。
她说得很对,她被他传染了。此地百姓说得也对,不祥的窦贵生来了,途经之处哀鸿遍野,恶果累累。
他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彷如一个没有三魂六魄的野鬼。不知走了多久,不知走了多远,恍惚的视野中忽的出现了一尊菩萨像。
慈眉善目、裂成两半的菩萨立在坛上,月光从缺角的房顶漏下,照亮了菩萨慈悲而怜悯的脸。
他忽的跪了下去。呆愣片刻,又手脚并用地爬进了庙内。
他心想,菩萨啊菩萨,老窦给你跪下了,行行好,救救她吧。
他又想,人生在世,哪能没有后悔的时候?现在他就后悔,后悔赶她走,后悔害了她。她连命都要没了,要是连爱情也被剥夺了,那着实太可怜了。
谁也没法抢走属于她的东西,连他自己都不行。在很久以前的那个夜里,他就已经是她的了。
他额头撞上地面。菩萨啊菩萨,老窦给你磕头了,开开眼吧,你罚错人了。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他再不会赶她走了。
果然,菩萨听见了,还真的帮他实现了。
从那时起,窦贵生便开始信佛,此后数十年,他成为了一个不折不扣的佛教信徒。也是从那时起,他突然明白杨信的大哥为什么出家,突然了悟“受了刺激”这几个字后是多少无法言说的沉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