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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喃时常会梦见那天晚上,水从四面八方涌入鼻腔,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挣扎,静静地闭上眼睛,沉沉坠落。
直到,这个梦成了噩梦。
满头大汗,手脚发软,只因梦里刹那间的失重感。
需要很久才能再次入眠,生怕一脚踏进虚无。
然后无数次重来,踩空,惊醒。
其实没有过去。
一幕幕光怪陆离的画面从脑海闪过,像一道固定流程,提醒着她死过一次。
乌喃看着阿灯亲切的睡颜,雾蒙蒙的眸子里有困倦和欢喜,眨了几次眼睛,确定不是幻觉,才安心睡去。
天上,月亮悬挂在漆黑夜空。
你见过凌晨时候的月亮吗?
乌喃见过。
许多次。
*
两人约定好,在学校还是尽量少来往,但是陈灯可以抽空来家找乌喃。
只要,不让人发现就好。
江城的秋天历来多雨。
今年也不例外。
秋雨萧瑟,风吹来落在身上凉凉的。
课间发下了物理的测验卷,倪莞看了眼自己的分数,愁眉苦脸地抓了抓头发,又凑过去看乌喃的卷子,突然张大嘴巴,足足能塞下一个鸡蛋。
“你是人吗?”
乌喃眼下有淡淡青色,闭眼补眠,听见倪莞的话忍不住笑了起来,声音疲惫而轻柔:“那你是不知道宋清焉,他才不是人呢…”
他们之中学习最好的是宋清焉,其实闻玉也很厉害,但闻玉不常来学校,还有各种各样的事要忙要学,他是不一样的。
乌喃喜欢学习,一开始是想让母亲多注意自己些,后来发现都是无用功,但发现一个人静静思考也很好。
算是为数不多自己能做好的事了。
宋清焉见不得别人在他面前笨,见到乌喃盯着一道题超过两分钟,就不咸不淡地开口提醒一句,如果做错,他也不说话,掀掀眼皮冷冷看你一眼,你便知道自己错了。
倪莞赞同地点点头,道:“宋学长不止是个学习天才,还是个脸蛋天才,呜呜呜,谁何德何能可以跟他谈恋爱喔。”
乌喃没再搭话,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听见有人喊她去物理老师办公室,揉揉眼,披上外套,慢慢吞吞地走过去。
雨还在下。
或许是没睡醒,到了物理老师跟前,乌喃发现边上还站着一个人,抬头定定看了眼,下意识道:“你怎么在这?”
那语气,活像认识他好多年。
宋清焉合上手里的书,他今日戴了一副银边眼镜,镜片后,一双漆黑的眼珠好似透明的玻璃珠,很漂亮,但是太冷,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乌喃打了个冷噤。
“我认识你吗?”
他问。
“不认识,不认识…”
乌喃讪讪地摆摆手,听老师打了个圆场,说起正事。
是一个物理竞赛,需要从学校选取两名学生组合参加,宋清焉是意料之中的人选,另一个人选,老师再三思虑,最终定了乌喃。
本来是想从高三里再选一个的,压根没考虑高二的小朋友,可其他学生不是嫌麻烦就是顾不得,恰巧老师看了乌喃的卷子,觉得是个可造之材,于是就定下了。
“老师,要不您再……”
乌喃尝试推辞,却被老师笑哈哈地伸手一推,险些撞到边上的少年。
“去吧,好好聊聊,争取得个好名次回来。”
说完,径直上课去了。
两人尴尬地站在安静的办公室,少女面容白净,睫毛因为慌乱颤了又颤,像颤进人心里,痒痒的。
乌喃后知后觉想起打招呼。
“你好,我…我是乌喃。”
宋清焉捏着书本的手指紧了紧,视线掠过她微红的耳根,印象里,也有那么个女生,一紧张耳朵就红。
别人是闹红脸,她是将一双柔软玉白的耳朵藏进发中,悄悄染红,等没人注意,就轻轻舒口气。
宋清焉不爱想起她。
“乌黑的乌,呢喃的喃。”
他方才已经将试卷上的名字看了一遍又一遍,明明知道答案,还要多此一问。
“啊…是。”
怕露馅,乌喃攥紧手,尽量平静正常地回答他。
宋清焉不说话,乌喃也不敢抬头,憋的耳朵更红,不用摸也知道一定很烫。
直到他忽然打开门,冷气闯了进来,终于使炽热的温度降了下来。
乌喃听见他清冷的声音,夹杂着外面淅沥的小雨,清晰而坚定。
“我讨厌这个名字。”
他说。
四舍五入应该是,我讨厌你。
少女愣了愣,上前追了两步宋清焉的身影,用不大的声音说了一句:“我也是。”
我也是。
', ' ')('有时候,我比大家,还要讨厌我自己。
讨厌其实比喜欢好。
被喜欢,是让人惶恐,不知所措的一件事。
我可以若无其事接受你的讨厌,却无法心安理得接受你的喜欢。
所以,没关系,尽管讨厌我吧。
*
中午吃饭。
大家都在食堂排队,下雨天的食堂比平时更拥挤,潮湿的雨汽落在每个人身上,大家看起来都丧丧的。
就在这样吵闹但依然井然有序的环境中,乌喃忽然听见餐盘被打落的声音,伴随着的,还有少年懒洋洋的挑衅话语。
是许定棠。
勺子僵在嘴边,乌喃忘记了往嘴里送。
倪莞凑过来,小声叨叨:“我靠,完了完了,许定棠要打宋学长啊!”
不远处,地面四处洒落着食物,两个少年身高相近,身形相似,气质却大相径庭。
“宋公子也来食堂吃饭?我看这饭也不怎么样嘛,不如我请宋公子吃一顿吧。”
许定棠双手插着口袋,歪歪脑袋,冲着宋清焉笑,笑里七分挑衅三分看戏,浑身上下写着肆无忌惮四个字。
只要宋清焉不舒服,他就舒服。
周围的目光都落在他们身上,大气也不敢喘一下,等着往下看。
从小一起长大,宋清焉最清楚怎么才能激怒许定棠。
他背脊笔直,眼神冷漠而平静,冷漠中又噙着一点笑,看着许定棠,像看着一堆无用的垃圾。
“许定棠,你也就这点能耐。”
少年低头笑了笑,舌尖微微舔了下后槽牙,发着狠,带着笑,说:“那可没你能耐。”
许定棠挥起手的时候,边上好些人惊呼,宋清焉却一动不动,眼里一丝波澜也不曾泛起,等着拳头的到来。
痛一点的话,心里的负罪感是否会少一点。
他想。
如电视剧一样,剧情出现了转折。
在千钧一发之际,不知哪里窜出来的少女,挡在宋清焉身前,模样干净,说不上多漂亮,但就是干净,一双清泠泠的眼睛,好似没受过世上半点肮脏。
幼而白,白而纯,纯到极致。
乌喃不停喘着气,后背沁出阵阵冷汗,看那拳头停在自己鼻尖,只差一点,就落在她的脸上。
许定棠收回手,饶有兴致地打量两人,冲乌喃昂昂下巴,道:“你不是说喜欢我的吗?怎么,又看上他了?他还不如我呢。”
听者瞠目结舌,这是什么年度大戏,只顾听着,饭都不香了。
乌喃没说话,抿了抿唇,正欲走开,却被宋清焉拉住手腕。
“为什么?”
明明上午,他说了那样的话。
少女回过身,一点也不生气,眼里仍有温和的笑意:“因为我们有共同讨厌的东西。”
乌喃是一个很奇怪的人,她会在一些大家不以为然的事上耿耿于怀,又会在一些大家以为然的事上温柔平和。
就像她的死。
那些少年少女无法忘怀,时至今日,仍然惦念着她。
可她却成了第一个忘怀的人。
好没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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