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鸾容心里冷笑,忽而想起阿娘从前说过的话,‘这世上男人的嘴都是不可信的,前程得牢牢握在自己手里。’
难怪阿娘会持续这么多年对父亲下药,可见即便父亲迎了阿娘进门,阿娘生下了她,也依旧深知人心的多变,于是许多事得靠自己来掌控。
果然,段兴朝随意安抚了两句,便起身穿衣。夏鸾容忙问:“世子今晚不留下来么?容儿一人住在这里有些害怕。”
段兴朝勾着指在她鼻尖儿上轻刮了下,笑道:“你不是还有月桂么,害怕就叫她来陪你。”
夏鸾容苦笑着帮他穿衣,又趁他整发时去倒了杯茶,递给他。段兴朝正有些口干舌燥,接过来一口饮尽,这便要走。然而才走到门前,就一阵困倦之意袭来,不由扶门稳了稳。
“世子,您这是舍不得容儿?”夏鸾容上前挽住他的手臂。
段兴朝揉了揉额角,“你个小妖精,若不是刚刚吸尽了本世子的精气,本世子又如何会腿软脚软?”
“那不如世子就留下来再歇会儿?”
段兴朝嘴里想说不,可身体却有些不能支,原本还打算去金凤里再喝两杯的,看来今晚是去不了了。于是妥协地点点头,“那就再歇会儿……”
他已是有些站不住,夏鸾容搀着他回了床上,不一时便听到打鼾的声音。
夏鸾容垂眸,看了眼手里的小葫芦瓶,心道阿娘留下来的东西果真好用。有了它,何愁身边的男人不听话?
夏鸾容去到镜台前,给自己补了补妆,唇脂用的是最艳的红,这是阿娘以往最喜的颜色。夏鸾容用力抿了抿红纸,泪眼望着镜中,不知不觉那镜中的自己就变成了阿娘。
“阿娘,今日是容儿出阁的日子,容儿如您所愿,高嫁了……”她与崔小娘隔空对着话,明知镜中一切只是幻像,却还是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阿娘,您再等等,用不了多少时间,容儿就能帮您复仇了。”
亲手给阿娘灌下迷药并赶去庄子上的夏罡、不许阿娘入祖坟只得就地掩埋的崔氏,还有从小到大都压她一头令她不得不走歪门投靠段兴朝的夏莳锦,一个她都不会放过!
*
夜静阑珊,梧桐疏影,台榭沉沉暑夜长。
水翠和阿露在院中架好了木梯,夏莳锦驾轻就熟地踩着木梯爬上了檐顶,又丢下绳子,让水翠把冰败过的果子和香饮放到绳端的小竹篮里,她再提上去。
夏莳锦素来苦夏,便是屋内置了冰鉴和放风轮,也依旧不如夜深人静时的屋顶凉快。是以近来几日她都会在睡前爬到屋檐上吹吹夜风,吃点小食,等凉爽够了,才回屋睡觉。
檐顶有她提前备下的软席,这会儿抱着一篮子小食在被夜风吹得冰凉的席子上坐下,正准备开吃,忽然发觉今晚的夜色较平时要黯淡许多。抬头看,发现原来是没有月亮。
“哦,今日是初一……”想到不能边赏月边吃小食,夏莳锦多少有些沮丧,不过好在还有满天的繁星陪着她,倒也不至太感孤寂。
她低头饮了一口薄荷香饮,一股甘冽清凉顺着喉咙一路滑到胃里,顿觉通身凉爽,抬起头时不由阖眼抒怀,发出一声舒服的“啊——”
待她睁开眼时,莫名觉得身侧的光影起了些许变化,转头看向右侧时,果然有个人影立在那儿!且因她盘膝坐着,由这个角度看去那身量更是高大得出奇,吓得她一下歪到了左边,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
幸在夏莳锦很快就看清了来人,才不至于大声尖叫。
“殿下,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段禛舒展了下身体,而后就着那片软席坐下,不客气的从小竹篮里挑出一颗葡萄丢进嘴里:“来幽会啊,不是有三次机会么。”
说完见夏莳锦还错愕地歪在一旁,长臂一展,将她捞回来坐好,随后瞥了眼小篮子:“不介意吧?”
夏莳锦只当他问的是那些果子香饮,大方道:“不介意……殿下请便。”说完才觉得好似中了计。
段禛那边果然一脸满意:“好,那今晚孤就留下来陪你赏月。”
回过神儿的夏莳锦,连忙道:“可是今晚初一,并无月亮可赏,殿下不如还是早些……”
“谁说初一就没有月亮的?”段禛不等她说完便打断,微微扬起下颏对着某处,“再等一会儿,很快就有了。”
夏莳锦不解地朝他所指方向看去,只看到如墨的浓影里毅力着一棵高大的公孙树,枝桠在夜幕中舒展开来,影影绰绰,看不分明。夜风卷过,蝉声清脆,愈显夜的静谧。
就在夏莳锦疑心段禛是骗她之时,倏尔看见一抹白光出现,随后便有一轮皎月穿过树影徐徐东升,很快升至树梢,将夜幕缀得分外温柔。
夏莳锦心下有些震撼,知这定然不是真的月亮,却也当真看不出端倪来。它如月亮一般莹白,如月轮一样滚圆,稳稳升至中天。
“这是怎么做到的?”
段禛侧眸凝她,轻笑:“聪慧如夏娘子,竟看不穿这点把戏?”
夏莳锦与段禛对了一眼,不甘服输,继续盯着那“月轮”看,打算从中瞧出破绽来。看了许久,她发现它虽一直挂在天际,但会随着风向起伏。
她突然生出一个猜测:“那该不是个风筝吧?”
段禛勾唇浅笑,轻击手掌,“果然聪慧。”
“可你是如何让它在夜里放光的?”
“不过是碾碎了几颗琉球国进贡的夜明珠,混着鱼胶厚厚涂于纸上。”
夏莳锦怔然地看着段禛,这么败家的人未来身登大宝,确定不会是昏君么?段禛也微垂下长睫看着她,似是将她的小心思看透一般,抬手用指尖儿在她脑门儿上轻轻一戳:“想什么呢。”
夏莳锦脸上讪了讪,迟疑着开口:“殿下为何要这么做?”
“为了陪你赏月啊。”段禛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可是月亮每晚都挂在天上,殿下为何偏要挑它不在时候大费周章?”
“每晚都在的东西,突然有一晚不在了,才更叫人不适应。”
夏莳锦疑心他话中有话,便也似懂非懂的回应:“如何就不适应了,没有月亮还有满天的星河。”
“可星星终究不是心底的那轮月。”
四目隔着夜色交汇,夏莳锦默默品味着他这话的意思,觉得皇家的人当真是贪心。月也要,星也要,最后星月争辉斗个你死我活,皇帝天天躲在幕后看戏?
不禁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