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西恩娜指着碧提宫离他俩最近的一道门,“好消息。”
兰登也注意到了。在这个诡异的早晨,最受欢迎的景象并非宫殿本身,而是那些络绎不绝地走出宫殿,前往下面花园的游客们。宫殿的门开着,说明兰登和西恩娜能够毫不费力地混进去,穿过宫殿,逃出波波利庭园。一旦出了宫殿,他们就会看到阿尔诺河横亘在右手边,而在河对岸,就是古城的各个尖塔。
他和西恩娜继续前行,连走带跑地沿陡峭的路堤下行。他们穿过了波波利庭园的圆形露天剧场——历史上第一次歌剧表演的场所——掩映在山坡一侧,仿如一块u形马蹄铁。然后又经过拉美西斯二世的方尖石碑,以及被安放在其基座上的不幸的“艺术品”。旅游指南称其为“取自罗马卡拉卡拉浴场的巨型石盆”,但在兰登眼中它其实就是一个世界上最大的浴缸。他们真应该将那玩意儿移到别处去。
终于来到宫殿的背面后,他们放慢脚步,故作镇定,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入碧提宫第一批参观者中。他们逆人流而行,沿着狭窄通道下到内庭,游客们可在这儿坐下休息,在咖啡摊上享受一杯早晨的意式浓缩咖啡。空气中弥漫着现磨咖啡的香味,兰登突然产生了一种渴望,想坐下来好好享用一份有品位的早餐。今天不是时候,他一面想一面向前赶路,进入宽敞的石头通道,向宫殿正门走去。
就在他俩快到通道门口的时候,兰登与西恩娜被一群越聚越多的游客挡住了去路。他们滞留在门廊里,仿佛是在观望外面发生的事情。兰登隔着人群,朝宫殿前方的广场看去。
和他记忆中一样,碧提宫恢宏的入口看上去呆板生硬。它的前院没有精心修葺的草坪或者自然景观,石铺路面占满了整块山坡,一直延伸到古奇亚蒂尼街,如同一片巨大的铺着石头的滑雪坡道。目光移到山脚下后,兰登明白了游客们在看什么热闹。在下面的碧提广场上,六辆警车已从各个不同方向驶入。一小队军警正爬上山坡,荷枪实弹,扇形散开,将碧提宫前坪围了起来。
28
就在警察进入碧提宫的时候,西恩娜和兰登也已经行动起来。他们原路折返,退回宫殿内部,躲避警察的到来。两人急匆匆地穿过中庭,路过咖啡摊,突然嗡嗡声响起,游客们纷纷伸长脖子,四下张望,想找到混乱的源头。
西恩娜很惊讶警察这么快就搜寻到他们。无人侦察机肯定是因为已经发现了我俩,所以才消失不见的。
她和兰登找到刚才从花园下来时的那条狭窄通道,毫不犹豫地一头扎进去,拾阶而上。楼梯的尽头左边确有一堵高墙。他俩挨着墙根跑,护墙越来越矮,最终他俩能越过护墙,看到外面广袤的波波利庭园。
兰登突然伸手拽住西恩娜的胳膊,将她拖回来,猫腰躲在护墙下面。西恩娜也看到了。
三百码开外,在斜坡上还没到圆形露天剧场的地方,另一拨警察正在下行。他们搜索小树林,盘问游客,并用手持对讲机彼此保持联络。
我们被包围了!
在刚遇上罗伯特·兰登时,西恩娜绝没想过会落到这一步。这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当西恩娜和兰登一起离开医院的时候,她以为他俩只是在躲避一个持枪的刺猬头女人。如今他俩却在一整支军事作战小组和意大利警察的追捕下逃亡。此刻她意识到他俩逃脱的机会几乎为零。
“还有其他的路出去吗?”西恩娜上气不接下气地问。
“没有了,”兰登答道,“这个花园就是一座带围墙的城市,就像……”他突然停住了,转身望向东方,“就像……梵蒂冈。”他脸上神情奇怪,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
西恩娜猜不透梵蒂冈与他们眼下的穷途末路有何关联,但兰登突然开始自顾自地点头,并沿着碧提宫的后墙向东眺望。
“虽然把握不大,”他说,“但也许还有一条路可以离开这里。”
两个身影突然出现在他俩面前,绕过护墙,差点撞上西恩娜和兰登。这两人都是一身黑衣;那一瞬间,西恩娜惊恐万分,以为他们就是在公寓大楼碰到过的那些士兵。一直等对方与他俩擦肩而过,她才看清楚那只是普通游客——应该是意大利人,她根据他们时髦的黑色皮衣这么猜。
西恩娜拿定主意,伸手抓住其中一位游客的胳膊,仰头冲他尽可能灿烂地微笑:“puodirci dov' galleria del costu?”她操着流利的意大利语,问他去碧提宫著名的服装博物馆怎么走。“io e o fratello sia in ritardo per una visita privata.”我和我哥哥没跟上旅行团。
“当然!”男子冲两人微笑,看上去很愿意帮忙,“继续一直往前走!”他转身指着西边,顺着护墙,正好与兰登刚才眺望的方向相反。“非常感谢你!”西恩娜再次笑咯咯地说,两名男子离开了。
兰登对西恩娜点点头表示赞许,显然看出了她的用意。一旦警察开始盘问游客,他们就有可能得到消息,兰登和西恩娜往服装博物馆去了;而根据他们面前墙上这幅示意图,服装博物馆恰好在碧提宫的最西头……与他俩此刻要去的方向南辕北辙。
“我们得到那条路上去。”兰登指给西恩娜看远处的一条步道,它穿过一个开阔的广场,通往远离宫殿的另一座山的山脚。这条砾石小道上山的一段正好被高大的树篱遮得严严实实,为他俩躲避仅仅一百码之外、此刻正在下山的警察提供了很好的掩护。
西恩娜盘算了一下,他俩穿过开阔地到达林荫道而不被警察发现的概率几乎为零。那边的游客越聚越多,好奇地围着警察看热闹。侦察机的嗡嗡声再次隐约可闻,由远而近。
“再不走就晚了。”兰登斩钉截铁地说,紧握西恩娜的手,拉着她一同冲进广场。广场上不断有游客涌入,他俩逶迤而行。西恩娜恨不得能跑起来,但兰登按捺着她这种冲动,步履轻快但又不显慌乱地穿过人群。
终于抵达步道的入口时,西恩娜回头望了一眼对面山上的警察,看他们是否发现了他俩的踪迹。她所看到的警察们一个个背对他俩这边,都抬头看着侦察机声音飘来的方向。
她返身加快步伐追上了兰登,沿着小道疾行。
此刻,在他们正前方,佛罗伦萨老城的轮廓呈现在树梢之上,就在远处清晰可见。她看到了圣母百花大教堂的红瓦穹顶,还有乔托钟塔的绿、红、白三色塔尖。有一小会儿她还辨认出了他们似乎永远无法抵达的维奇奥宫那独特的带雉堞的尖塔,但随着他俩沿着步道往山下走,高高的围墙挡住了所有这一切,让两人再次陷入绝望。
还没到山脚下,西恩娜就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开始怀疑兰登究竟知不知道他们该怎么走。小道直接通向一座迷宫式的花园,但兰登信心满满地左转拐进一处宽敞的碎石天井;兰登傍着边缘走,始终躲在树篱边高大树干的阴影下。这处天井已经荒废,更像员工的停车场,而不是一处景点。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西恩娜终于忍不住发问,她快喘不上气了。
“就快到了。”
快到哪儿啦?整个天井四面都有护墙,而且至少有三层楼高。西恩娜看到的唯一出口是左边的一条机动车道,由一扇锻铁大门把守,那门看上去历史可以追溯到宫殿始建的战乱年代。在路障外面,她能看到聚集在碧提广场上的警察。
兰登傍着绿化带,向前紧走几步,冲向他俩面前的高墙。西恩娜扫视墙面搜寻出口,却只看到一处壁龛,里面摆着一尊她这辈子所见过最丑的雕像。
我的天哪,美第奇家族能买得起这世上任何一件艺术品,他们却选中了这个?
眼前这尊雕像刻的是一个肥胖、赤裸的小矮人,跨在一只巨大的乌龟上。侏儒的睾丸压在乌龟壳上,乌龟的嘴边挂着口水,像是生病了。
“我知道。”
兰登说着,脚下却没有放慢速度,“那是布拉丘·狄·巴托洛——著名的宫廷取乐侏儒。要我说,他们应该把它弄出去,和那个大浴缸堆在一起。”
兰登猛地向右转弯,沿着西恩娜这才刚看到的一截楼梯向下狂奔。
一条出路?!
但希望之光稍纵即逝。
就在转过拐角,跟着兰登跑下楼梯时,她立刻就意识到他们钻进了一条死胡同——楼梯尽头被堵死了,而且围墙比外面的还高一倍。而且,西恩娜此刻感觉到他俩漫长的逃亡之旅即将终结于一个硕大的洞口前……前方墙壁上被人挖出一个深洞。这肯定不是他要带的路!
洞窟入口处就像魔鬼打哈欠时张开的血盆大口,洞顶上挂着匕首一般的钟乳石,隐隐透出一种不祥的气息。往山洞里看去,地质沉积在洞壁上渗出,仿佛石头在融化……然后变成各种形状:比如从石壁间突起的一块类似半截人体的岩石,乍一看,如同一个人正被石头生吞活咽,把西恩娜吓了一跳。整个场景让西恩娜想起了波提切利《地狱图》中的某些细节。
不知为什么,兰登表现得很镇定,仿佛成竹在胸,他径直跑向洞口。他之前提到过梵蒂冈城,但西恩娜相当肯定,在圣廷梵蒂冈的城墙里,绝对没有这样的诡异洞窟。
他们靠近洞窟,入口处上方无序放置的横梁引起了西恩娜的注目——那是一组形同鬼魅的钟乳石,还有模糊难辨的凸起的石头,看上去就像洞壁正在吞噬两个女人,女子头向后仰,身侧有一面盾牌,上面嵌着六颗球,或者药丸,那是美第奇家族闻名遐迩的饰章。
兰登猛地左转,远离洞口,奔向西恩娜先前忽略了的地方——山洞左侧的一扇灰色小门。这扇已经风化的木门看上去毫不起眼,里面像是用于放置园艺用品的储藏柜或者储藏间。
兰登跑到门口,显然希望能将其打开,但门上没有把手——只有一个黄铜锁眼——而且,显而易见,门只能从里面打开。
“该死的!”这下兰登眼中流露出焦急的神色,早先的希望完全被浇灭了,“我本指望——”
无人侦察机的哀号声毫无征兆地再度响起,在楼道里回荡,格外刺耳。西恩娜回头看到侦察机从宫殿上空升起,正朝他们这边徐徐飞来。兰登应该也看到了,因为他抓起西恩娜的手,冲向山洞。他俩猫着腰钻到倒悬的钟乳石下方,在千钧一发之际消失不见了。
这个结局再合适不过,她心想,冲过地狱之门。
29
往东四分之一英里,瓦任莎停下摩托车。她从感恩桥过河,穿过老城,绕到鼎鼎大名的维奇奥桥——连接老城和碧提宫的步行桥。将头盔在摩托车上锁好后,她大步踏上老桥,融入了清晨的游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