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妈妈拿帕子替李夫人擦嘴,“这诺大的李府还不是夫人说了算,要整治二姑娘一句话的事,何苦拿自己的身子做筏子。”
李夫人冷笑,“你们那好大爷护她跟什么似的,连我这个亲娘都不顾,宁愿跪祠堂去朝列祖列宗谢罪,也拦着我将她嫁出去。我要将她如何了,母子的情分还剩几分?我倒小瞧了那对贱人,本以为老爷死了,张姨娘也就消停了,又来个小狐狸精给我添堵,早知今日,当初接她过来,就该溺死。”
触碰到李夫人阴毒的表情,平妈妈浑身一颤,瞧来李夫人是恨毒了张姨娘母女,“既然如此,该罚她多跪些时候,这么一会儿,不痛不痒的反叫她警醒。”
“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一点长进都没有。”李夫人恨铁不成钢的盯了平妈妈一眼,“今天府里几个管事进来回事,亲眼瞧见她跪着,便是我不动手,她的日子也甭想舒坦了。”
一个不受宠的庶女,又遭了嫡母嫌弃,大户人家的下人惯会见风使舵,又能将手段使的神不知鬼不觉,还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李夫人深谙其道。
平妈妈惭愧的擦擦汗水,暗道自己果然再修炼几年,也学不来李夫人的手段,“老奴愚钝,竟猜不透夫人的用意。”
李夫人接了茶漱口,沉吟片刻,“大爷如今正要紧她,我跟儿子作对有什么好处,等哪一日他心思淡了,那贱人母子也不必留在李家了。”
说着恨恨的捶床,“说来还是那贱痞子不知廉耻,连亲大哥也能勾搭,我造了什么孽,竟然是养虎为患。”
从上房出来,走到院子里,楚楚慢下了步子,如月疑惑的看着她,楚楚抿唇道:“去后面。”
李家的祠堂位于整座宅子的西北角,巍巍参天大树,树冠冲天,里外轻扫的干干净净。人流稀疏,石子上长了一层青苔,绿幽幽的,独立的小院威严沉默。
楚楚立在树后,望着那扇紧闭的大门,柱子在门前急的团团转,跟婆子们打商量,“我有要事交代,你们不叫我进去,延误了军情谁担的起责任。”
那婆子原是李家老太爷在的时候就守祠堂的,常年累月专干这个,异常的固执,“不是咱们不叫您进去,实在是大爷说的不准人去探望,夫人也有交代,都是下人,小爷您何苦为难我们。”
柱子气的面红耳赤,又不是个善谈的,“我不信,等我亲自去问。”
婆子守着门就是不让,好说歹说,柱子叹口气,转身走了。楚楚站了一会儿,腿上疼的厉害,便也要回了,却见平妈妈从一条道上过来。
守门的婆子笑嘻嘻的迎上去,说了几句,放她进门。
即使是拿帕子捂着嘴,祠堂里阴森森的气息也不住往身上袭来,打眼一瞧上头排成山的牌位,平妈妈打了个寒颤,弯腰小声道:“大爷这是何苦,夫人不过气头上,您怎么也犟起来了,快些回去认个错,母子有什么隔夜仇。”
李轸跪的笔直,盯着上方的牌位,脸色冻的泛出隐隐的青色,嘴边冒出一圈的胡茬。睫毛直直的掩着眼睛,影子投在眼下的一片青黑上。
“您也知道,夫人这些年过的不容易,当年老爷身边人多,夫人一个人内外操持,还要防着那些姨娘使坏。好容易将您养大成人,只当能松气了,哪里想又有这破折。”
平妈妈见李轸脸色微变,只当他说通了,再接再厉道:“您与二姑娘是亲兄妹,这事情要传出去,咱们李家还有何颜面,就是族长那边也容不得二姑娘。”
李轸紧紧握起拳头,终究动容了,沙哑的开口,“母亲会让这事传出去?”
“自然不会,只是大户人家人多口杂,日子久了难免,只要大爷从今儿远了那头,其他的夫人自会为您打算。”
“是准备李家暴毙个姑娘,还是庄头里多个疯子。”他淡淡的问了一句。
平妈妈听他语气里并没有讽刺的意思,小心回道:“夫人自然会将二姑娘安置妥当,断不会辱没李家门风。”
话音刚落,霎时便感觉一道寒剑一般的目光射过来,听他冷笑道:“辱没李家门风的是我,是我强迫的她,干她什么事?”
平妈妈倒吸一口凉气,心道大爷被那狐媚子迷住了心窍了,又听李轸朝牌位方向叩了三个响头,掷地有声而缓慢道:“列祖列宗在上,今李家第七十九代子孙李轸,缠恋庶妹,自知祸乱纲常,万死难辞其咎,轸知即使自戕也不足以消弭分毫罪责,往后不受庇护战死沙场死无全尸轸都认。妹妹无辜,是轸使尽手段强迫……”
西北地方常年战事四起,多少人妻离子散,无家可归,无宗祠可祭拜。有族谱的人家少之又少,只当祖宗庇护家族方能流传,是以对待祖上宗祠总有一种无言的敬畏,凡大事小事祷告族宗方能安心。
说是有一家富府费尽心机给家里子孙说了一门极高的亲事,那姑娘进门第二天祈告列祖,哪知正关键的时候,祠堂一根臂粗的蜡烛忽然熄灭。
那户人家哗然几日,终是不敢留下那新娘子,得罪豪吏也要将新娘送回。战战兢兢数月,没等来对方的报复,反而等来那姑娘父亲贪污败露,全家流放的消息。
虽说只是传言,倒更使得此地上到知州下到平民拜祭信奉宗祠的风气越发浓郁。李家大户豪族,只有更加教导子孙供奉门庭的。
平妈妈脸色麻木,她是不聪明,只是靠着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和忠心方在李夫人跟前屹立不衰,听完李轸这番话,却笃定李夫人这次怕是如何也等不到大爷悔改的那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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