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任丰年便已是很惹眼, 而大家又知晓刘淑贞为人的。刘姑娘很谨慎,心性儿又巧,虽则一张脸不过清秀, 却很是惹人喜欢。而不管她内里如何, 同大家却是很合得来。
她此话一出, 很快便有秀女询问:“刘姐姐,这是怎么了?大家都是一屋子的姐妹, 还是说开些好。”
刘淑贞面色沉静,端庄道:“没怎么,我只不过是提醒一二罢了, 大家也莫要再揣测了。”
任丰年“啪”一声合上妆奁,起身冷笑道:“有什么话说出来,阴阳怪气的装个甚么?”
刘淑贞没想到她不仅没被自己拿捏住,还拿话呛人,不由微微蹙眉劝道:“任妹妹,你莫要生气,原也是你们家事,姐姐不过是怕你走了歪路,才提点两句。”
任丰年虽个子不算高,却比矮小的刘淑贞要稍高些,气势很足。而她原本就心情很差,被这位刘姑娘一搅和,心情便差到极点,烦躁却无发泄之处。
任丰年一步步上前,浑身泛了霜雪样的冷意,忽然伸手轻柔的拍拍刘淑贞的脸庞,面无表情道:“让开点。”
刘淑贞被她的举动,心觉受辱,身子却不由自主退开,正蹙了眉要说什么,却给生生吓了一跳。
任丰年直直走到桌前,纤白的双手一把掀翻了自己的妆奁,几层的木匣子“哐当”重重摔在地上,里头的首饰轱辘轱辘转了圈,其中便有一只黄玉约指。她已经有两年多没有戴过的约指。
任丰年走到屋外,一把将约指扔出去,眼眶微红着对外颤着嗓音道:“我最讨厌你了……讨厌死你了!”
一屋子的姑娘:“…………”
她们真的觉着任丰年有病怎么办?这已经不是有病这么简单了好么,她简直就是脑子坏掉了!
刘淑贞只觉自己不该这么冲动的,她自个也算是被母亲悉心培养长大的,怎能为了任丰年便失了机会?打老鼠,还怕伤了玉瓶呢。
刘淑贞咬牙,低头道:“好好好,皆是我的不是……你也莫要动气,咱们不能伤了和气……”她自觉已经递了台阶,只要任丰年不是个傻子,便不会不顺着下来。
哪晓得任丰年根本不理睬她,踩着一地的首饰也不管,只坐在床沿上发呆。
任姑娘带来宫里的妆奁虽不大,但里头几样俱全,皆是极精美细致的首饰。她倒像是浑不在意,任由东西散落一地。过了一会儿,她小声抽噎起来,软糯干净的声线,直叫人心生怜意。
刘淑贞只觉这人无理取闹的紧,明明是她自个儿有错在先,发了一通神经,又哭起来了。叫人听了,倒像是她刘淑贞在欺负人,只明眼人都晓得,任丰年这样儿的,怎么可能吃了亏去?
任丰年并没有哭很久,过了一会儿,她拿帕子把面上的泪水抿去,面无表情地起身洗漱。洗漱完了,她倒头就把自己蒙在被窝里头,进入了黑甜的梦境。
梦里头她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上,脉脉柔风吹过她的面颊,她把碎发别在脑后,一路奔跑向前。忽然狂风四起,风段凌乱刮拂,她竭力呼吸都无法维持清明。肌肤是冰冷的,内里却灼热的吓人。
任丰年发热了,第二日醒来,整个身子都是灼热滚烫的,原本白皙润泽的面孔变成了异样的嫣红色,嘴里还喃喃着些不知所谓的话。一屋子的秀女皆给她吓了一跳,这般突然发热,实在有些不正常。
其中一个秀女提议道:“咱们还是同嬷嬷说罢,她这般下去,万一叫咱们一屋子的人皆染上了怪病,可怎么是好?”大家皆是很认同的,就连苏绣也不曾发声。
不一会儿,管这屋的教习陈嬷嬷便到了。她瞧着任丰年烧成这般,心里便有些焦急。上头有人嘱咐多照顾这姑娘,可宫里规矩不能改,这发烧得病的女人,怎么还能叫她安安生生的住着?
她心里急切,面上却分毫不动,只淡淡看了周围人一眼道:“任姑娘现下发了热,不好移动,各位姑娘且担待些。奴婢这就去请示黄总管,再来定夺。”
刘淑贞手执书卷,起身一礼,微微一笑道:“嬷嬷说的在理,我却只怕任妹妹是染了甚么怪病,咱们这有一屋子的姑娘……只怕不妥罢?”
陈嬷嬷本也纠结这点,只怕任丰年真是得了病,若是一屋子的姑娘全染上了,那岂不是坏事?这点事体都办不漂亮,她这教习嬷嬷也便当到了头。
陈嬷嬷咬住牙关,对着身旁的宫女道:“那便照刘姑娘所说,你们把任姑娘抬到偏殿那头去,若有问的,便说怕任姑娘病里受吵闹,才给她择个清净地儿。”
待叫人把任丰年抬走了,一屋子的秀女才清净下来。苏绣对着众人温和一笑,拿了一只荷包来道:“我这儿有桑叶菊花丸,是能防寒热的,姐妹们皆来一个罢。”
刘淑贞对她柔和笑道:“还是苏绣妹妹有心。”说着便拿了个丸子放入口里,顿时唇齿生香。
有了刘淑贞带头,几个秀女也皆要了粒丸子吃。到底心里也怕自己被染上,吃一粒总是无妨,苏绣又不能这般明目张胆的做手脚。
苏绣分好丸子,把荷包收拾起来,便自己做自个儿的事体去了。她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儿,不过便是看看经书,每日抄个半卷至一卷经文。她娘说这般能陶冶性情,自她能写字起,一日抄一卷,从不曾停过。
到了黄昏时,苏绣被宫人侍候着洗漱。宫里头讲究的很,即便每间房的宫人皆有定量,不该秀女做的事体,一样都不准她们做。平日里便连出个门,都很不容易。
苏绣看着旁边空落落的床铺,便想起任丰年来,也不知这姑娘怎么样了。任丰年帮过她,这点苏绣是很明白的。只她自家也是个没根基的秀女,在任丰年被移出屋子的时候,也不敢多说一句话,免得招惹旁人不快。
任丰年长得美,穿戴的首饰不多,却个个精致独特。而她脾气又不好,也不爱搭理人,苏绣这几日与她搭话,任丰年都不怎么热衷。其实苏绣也和那些姑娘一样,并不喜欢任丰年。只是她从来不表现在脸上,也不会自以为妥当的去揭穿任丰年的私事。
苏绣在心里头盘算两下。照着宫里的规矩,得病和发烧的宫人,若是没甚么根基的,皆要给抬到偏僻的地方去,直到身体好透了才能搬回来。先前任丰年出事,那个嬷嬷非但一开始没这样做,反倒还想护着。
苏绣是个聪明人,联想起这几日的种种,心里头便有了算计。
作者有话要说:苏绣微笑:我是看透一切的女人,即将走向人生巅峰。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任丰年浑身皆被汗湿,乌黑的发丝粘在雪白的面颊上, 她像是没骨头一般蜷缩在被窝里, 时不时剧烈颤抖两下。
年轻的帝王经过岁月的沉淀,俊美的面孔变得更为凌厉, 眉心有一条常年冷肃留下的折痕,时刻昭示着他身为天子的威严。皇帝一身玄衣, 高大沉肃的背影没入烛影里, 缓步走向架子床。
偏殿中央的架子床上,躺着一团小东西, 无知无觉的缩成一团。
任丰年就像只孱弱可怜的兔子,被他微凉的手, 轻柔抚摸着雪白柔软的脖颈,时不时下意识的蹭两下, 仿佛不自觉讨好这个给她顺毛的主人。
他垂眸, 目光一寸寸扫过掌下的姑娘。她更纤弱了,腰肢更加细瘦,胸前却更加细腻饱满, 虽身着寝衣, 只露出小道雪白的沟壑, 却丰姿难掩。她的面颊也比从前更苍白娇气,微微上扬的唇角失了血色, 时不时发出软糯的哼声。
她是个天生适合撒娇的姑娘。
老太医提着药箱子为任丰年诊断,片刻后对身边的圣人一揖,深吸一口气, 恭敬道:“禀陛下,这位……娘娘应当是无事。只大约吃了甚么性味相冲的药材,才暂时有了这样的反应,实则于身子无碍。臣有一药方可缓娘娘热汗之症。”老太医说着,便拿了笔,仔细写了半张纸,低头恭敬递给皇帝。
皇帝嗯一声,修长的手指捏住纸缘。他仔细把药方看一遍,递给身边的宫人,淡淡道:“赏。”
周太医回到府里,见灯火通明处妻子正一样样欣赏锦盒里的饰品。他张开手掌,让手里的汗水干一干,舒口气上前道:“怎么这么开心?”
妻子笑道:“你在宫里办事办得好,老祖宗也开心,到底这御赐的东西就是不同。”
周太医想起偏殿里帝王平淡却压迫的眼神,和低沉冷寂的气氛,手心又冒起汗来。圣人如何,并非是他这样的小官可以揣测的,有些事体,他也不过是只能埋在心里。至于床上的少女,他也是忐忑许久,才叫出的“娘娘”。
他看着几个锦盒里的珠玉首饰,心里叹息一声,有了几分揣测。当今陛下,并不似先帝那般含蓄。先帝的任何旨意与话语,里头都暗含玄机,臣下们不但要尽责,而且要把话都猜的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