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祯元忍无可忍:“你说完了没有?说完了就闭嘴!”
司徒马:“我在夸你哎,陛下!”
戚卓容却是十分在意,望着裴祯元一时说不出话来。她当然知道裴祯元对自己十分倚重,也知道自己在他心里与司徒马等人并不太一样,但她没有想到,裴祯元竟然肯为她做到这一步。
他当时在想什么?那样湍急的河流,连多深都不清楚,怎么就敢跟着她跳下去?他可是皇帝,不要命了?
裴祯元仍旧背对着她,却能感受到后背两股灼热视线。
他如坐针毡,起身催促道:“午膳呢?怎么还不呈上来?”
司徒马朝戚卓容身边凑了凑,小声道:“年纪小,脸皮薄,做好事还不好意思被人知道。哪有这样当皇帝的,这不是笼络人心的大好机会吗?”
戚卓容:“……”
她忍不住轻踹了他一脚:“所以人家是皇帝,而你不是!”
他们的打闹动静引得裴祯元回过头来,看到司徒马为了讲小话几乎挨到了戚卓容身上,他眉头一跳,欲言又止,最后斟酌了一下,还是道:“司徒马,出去看看,怎么这么久还没上菜!”
司徒马:“……是。”
他开门,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然后又贴心地关上了门。
“陛下对臣爱重,是臣之幸。”戚卓容道,“只是万事陛下当以自己为先,臣不希望陛下为了臣,遭受无妄之灾。”
“无妄之灾?”裴祯元不禁苦笑,“是你为了朕,遭受无妄之灾罢?若不是朕非要你作陪,你此刻恐怕早就退隐山林,自在逍遥了罢?”
戚卓容想了想,道:“话也不能这么说……”
“疼吗?”裴祯元忽然直勾勾地望着她,哪怕耳根发红,也坚持问道。
戚卓容愣了一愣,随即莞尔:“自然是疼的,不过好在遇到了医术不错的大夫,已经替臣处理好了,日后只需简单换药即可。”
裴祯元长叹一声。
“陛下为何叹气?”
“戚卓容……”他有些艰难地说道,“养好伤后,你便直接走罢。拖了你这么久,是朕太自私了。”
其实他还有很多话想说,譬如“你还要回京城吗?虽然你大概并不是个爱财之人,但是那么多的赏赐,当真不要了吗”“你要是定了住处,可否告知一声,来日得空,朕也好去见你”“以平民身份在民间行走,也不知你能不能习惯,若哪日后悔了,随时来找朕,朝堂之上,随时有你的位置”……
但他觉得这些都是废话,矫情得令人牙酸,说多错多,还是不说为妙。何况真实身份摆在那儿,她去意坚决,他还是别自讨没趣了。
戚卓容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眉:“直接走……是何意?”
“你身上有伤,不宜操劳,何况你不是早就想远离庙堂,朕也……”他抿了抿唇,脸上有些薄红,“不好再接着麻烦你。”
“案子都查完了,只需收尾,何来麻烦一说?”戚卓容越看他越觉得奇怪,不知想到了什么,顿时一凛,“可是出了什么岔子?陛下今日将臣拒之门外,可是有什么事不方便让臣知道?”
这话说得十分僭越,但她没有意识到,裴祯元当然也没有。
——他们在风风雨雨中互相扶持了七年,有些东西已经成了习惯,所谓君臣,不过是个面子而已,他们相伴相行,早就不存在什么规矩了。
“没有,你勿多想。”裴祯元道,“朕只是不想你累着,耽误了养伤。”
戚卓容自然看出了他的搪塞,但他不说,她也不能强逼,只能压下心头疑虑,不再多提。
不一会儿,司徒马便风风火火地回来了。
他提着热腾腾的食盒,兴冲冲道:“你们知道为什么耽搁了这么久吗?因为外头排队等着告状的百姓太多,都排到富阳楼那儿了,提菜提得好生艰难!若不是我会点轻功,直接从二楼跳了下去,怕是都堵在门口出不来了!”
他替裴祯元揭了盖子,不忘对戚卓容道:“你别急,因着你的菜是陛下临时点的,富阳楼的厨子还在做,拾肆在那儿等着呢。”
戚卓容:“无妨。”
司徒马试完毒,便拿走了自己那份开始大快朵颐。裴祯元举箸,迟疑望向戚卓容。
他现在,好像心情平复了许多,看着戚卓容的时候,也不会再似之前一样心跳剧烈、双颊发热。
“陛下有事?”戚卓容问。
裴祯元回神:“无事。你若饿了……朕这里还有一份清炖鸽汤,你可以先喝了。”
戚卓容失笑:“臣还不至于饿到要和陛下抢饭吃。”她怕自己干坐着影响他们吃饭的心情,便起身道,“臣去看看给陛下煎的退热汤药如何了。”
司徒马嚼着火鹅肉,斜着眼啧了一声。
裴祯元:“司徒马,你阴阳怪气了一早上,对朕有什么意见?”
“我可不敢对陛下有意见。”司徒马低头扒拉菜碟,“我就是不明白陛下干嘛不跟戚大人说你跳河之事,也不跟他说你去医馆寻人之事,这又不是什么坏事,有什么说不得的?”
他忽然灵光一闪,停下了夹菜的动作:“陛下是不是在医馆里看到了什么,以至于后来非要把我赶走,自己去办事?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个原因,陛下一开始才不肯见戚大人?”
裴祯元额角青筋猛跳。
他忍住了用筷子贯穿司徒马脑袋的冲动——该有眼色的时候没眼色,不该有眼色的时候倒是格外有眼色!
“吃你的饭!”
司徒马撇了撇嘴,终于知趣地不再多言。
二人食毕,拾肆才提着给戚卓容的食盒找到了这里来:“督主人呢?”
司徒马毫无形象地剔着牙:“去后院了,估计在那儿看药呢。”
“怪不得不在屋里。”拾肆对司徒马的不拘小节已经习以为常,转头便往后院走去。
戚卓容正坐在炉边对着药罐子出神。
“督主,您的午膳,属下看着出锅的,快吃罢!”拾肆将食盒往她面前的石桌上一摆,又见那药罐子咕嘟咕嘟,连忙道,“这是您要喝的药吗?何必督主自己动手,属下来就是了。”
戚卓容并不想让裴祯元在发低热这事传扬出去,索性认了下来:“嗯,那就有劳你了。”
她打开食盒,确实都是一些鲜美清淡的饮食,她已经很久没有吃过正经一餐了,此刻还真有些食指大动。
她慢条斯理地吃了一会儿,就见面前的桌上多了一道阴影。
抬头,是裴祯元。
戚卓容笑了笑:“陛下怎么来了?”说着往旁边瞥了一眼,拾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默默退下了。
“朕怕你不好好吃饭。”他有些别扭地说道,“就算好好吃完了,也怕你立刻要去忙什么公务——你放心,郑知府的案子有朕在审,孙堂那边朕也已经打发司徒马去盯着了,你现在最重要的应该是要休息。”
“好啊。”戚卓容说。
她答应得如此痛快,反倒叫裴祯元不信了起来。
戚卓容饮完最后一勺鸡丝燕窝,道:“陛下把退热药喝了,臣便去休息。”
裴祯元:“……”
他无法,只得起身去亲自倒药——总不能让戚卓容一个伤患动手。待吹得凉了些,他便表情凝重地一口一口喝了下去。
戚卓容见他眉头紧锁,有趣得紧,不由生了几分促狭心思,道:“陛下这般不爱惜龙体,又怎么让臣走得安心呢?”
第76章他对她的情谊从来没有变……
裴祯元一口汤药呛在喉咙里,直接掩袖猛咳起来。戚卓容觉得好笑,起身去给他拍背。结果她刚拍了一下,他就像被火烫了一下猛地跳开,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手上有钉子呢。
戚卓容一只手悬在半空,神色微妙地看着裴祯元。
“抱歉,是朕失态了。”本以为不会再乱跳的心又开始乱跳,耳根也熟悉地开始生热,裴祯元尴尬道,“只是你何必故意说成那样……”
说得好像生离死别了一样,怪吓人的。
“而且……”他又往后避了避,“以后……莫要再对朕动手动脚,这不成规矩。”
戚卓容看着他躲躲闪闪的目光,怔了片刻,顿悟了。
“倒是臣疏忽了,还把陛下当小孩子看。”戚卓容笑道,“陛下已经算是个大人了,应当以稳重示人,而臣举止轻浮,让陛下失了皇家威严,确实不妥。”
裴祯元:“……”
你说是就是罢。
“朕已经把药喝了,你是不是也该回去歇着了?”裴祯元转移话题,“郑知府的府邸中有许多间闲置空房,朕已经命人将它们打扫了出来,让拾肆带你过去即可。至于他的家眷,已经被禁足在了各自屋内,不会有人来打扰你。”
“陛下想得周全,那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裴祯元看着她的背影,悄悄松了一口气。
谁知戚卓容刚离开两步,复又折返:“臣方才想了想,这几日来,臣习惯了与陛下微服相处,因此才一时逾矩,忘了这里是顺宁府衙。”顿了顿,接着道,“不过,臣与陛下相在一起的日子也不剩几天了,陛下不必太过担心。”
裴祯元愣在了原地。
戚卓容行了一礼:“臣告退。”
说罢便大步流星地走了。
拾肆带着她去了郑府,外头看着富贵不显,里头却是别有洞天,不得不说,这姓郑的还挺会享受生活。
高槐深竹,水木明瑟,中庭挖一荷塘,正值盛夏,微风拂过,满塘圆碧,催红菡萏。戚卓容就住在这荷塘后面,推窗便能闻见一池荷香。
拾肆喊来两个小厮,两个婢女,对戚卓容道:“大人,这些都是郑府家生的下人,都已经查过了,底细清白,手脚干净,为人老实,您若用着不合心意,就再换一批。”
戚卓容点头:“辛苦你了,你先去忙罢。”
拾肆退下后,她坐在檀木圆椅中,将这四人一一看了一番,看得他们都忐忑地低下头去,她才道:“去备热汤,我要沐浴。”
干净的浴桶很快端了进来,小厮们替她放好了热水,婢女们还颇有心地给她撒了一圈花瓣,看得戚卓容青筋一跳:“谁让你们撒的?”
那两个婢女吓坏了:“奴婢们伺候夫人的时候,就是这么伺候的……那,那奴婢们重新给大人换水。”
“罢了。”戚卓容说,“你们全都下去罢,无我吩咐,不得进来。”
“是。”
下人们慌慌张张地走了,戚卓容看着满桶的花瓣,叹了口气,把它们全都捞到了一边。
她沐浴是因为昨日掉进了河里,需要清洗身子,还要仔细检查一下身上其他地方的伤口,这堆花瓣放在水上不是挡她的视线吗!
戚卓容把所有门窗全都锁上,所有帘子全部拉起,又开了一扇屏风挡在浴桶前,这才脱了外衣,迈进桶内。
她小心翼翼地避开肩头的伤口,不去沾水,而其他地方,一泡进热水里,便本能地舒展起来。她靠在桶壁上,盛烈的阳光穿过层层窗纱,便只剩下了一层昏暗的光,照得她犯困。
她合眼小憩了一会儿,泡舒服后,便开始清洗身子。
身上许多地方都青一块紫一块,但好在没什么其他伤口,也算是她福大命大。
清洗完了其他地方,她又用湿布轻轻按拭了肩伤周围的皮肤,而后单手捞起头发,认真抓洗了两遍。
屏风上放着一件柔软的浴袍,戚卓容披上后,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打开衣柜,里面是早就备好的与她身量相符的各式男装。她挑了一套出来,又在衣柜下层发现了一叠厚厚的白布绷带,旁边还备着镊子、针线、剪刀等物,一看就知是供她拆线换药的。戚卓容把那叠白布取出来,在身上比划了一下,欣喜地发现果然可以用来裹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