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9)(1 / 2)

但萧玄谦扣着手里的伞边儿,他掌心发烫,被敷过上药的肌肤也热烫得厉害,被那双眼睛注视的每一寸,都贪婪地重新生出活力,渴望、贪求、心跳剧烈像是马上就要在关爱里死掉了,却又自惭形秽地浑身僵硬。

他的表情很细微地变了一下,但还是一副沉默无害的模样,低低地说:谢谢您。

谢玟看他反应这么慢,甚至有点迟钝,一时忘了眼前这个孤苦伶仃的学生是以后的大魔王,他伸手拍了拍九殿下的手背,莹润如玉的修长指节贴在对方伤痕未褪的手背上,半是宽慰地道:殿下以后至少也是亲王之尊,不必这么小心翼翼地对待下官,说到底,我不过是为人臣者。

他看着萧玄谦的神情,也不知道对方听没听得进去。只是在下一次对方到来时,九殿下还是那么慎之又慎,仿佛刚刚从蜗牛壳里探出来一对脆弱的、血迹斑斑的触角。

不久之后,众人忽然发现那个他们平时几乎没有正眼瞧过的九弟,那个被父皇漠视厌恶的皇子,居然被谢先生教导了好几次,时常收留在身边学棋。在重华宫昏暗冰冷的水面之下,忽有一只手探入水中,将他从不见光的所在打捞出来从此以后,漂泊浮萍在生出根须,落入泥土里。

这时,还没有预料到事情如何发展的世家子弟们,还以为谢先生只是公正怜悯,可怜他孤苦无依,于是便也虚伪地释放同情,以便得到谢玟的青眼。一时之间,九殿下的处境竟然好得多了。

他的身影偶尔会出现在谢玟身后。夏末将去,秋意袭人,九殿下不再遭到刻意的□□为难,也不必费尽心机、使尽手段,才能毫无嫌疑地设计诛杀那些卑劣小人,予以剧烈而又隐蔽的反击。

他只要纯真赤诚,一片温顺,只要为谢先生执伞,便可渡过那些绵延不绝、寒冷彻骨的雨天。

作者有话要说:尽量不写虐的部分,写几章年少情深=3=

第68章 金缕曲(二)

人是一种冷血与温情并在的生物。

启明三十八年秋,萧玄谦向谢玟剖白心意是夺位登基、成就千秋功业的志向。他撩袍跪下,眼前是谢先生淡青如烟的衣摆。谢怀玉只是伫立,手中的书卷松散地翻落,半晌后,他说:好。

一年时间,早已够久了。他或许不能完全看清九殿下,但此时此刻,谢玟没有怀疑过对方的真心如斯。

那头流浪猫早已养得膘肥体壮,只是还很凶悍,它常常在重华宫的瓦片上晒太阳,也时而出现在谢玟的门槛外。在两人教授书文棋术、应答诸家学说时,猫便趴在那里,餍足地眯起眼。

秋雨刚过,谢玟受昭庆帝所命,前往御史台办事。当手中事毕,谢玟回到重华宫上课时,却并未见到萧玄谦的身影,他大为意外,表面上虽然敛而未发,但目光已在皇子们身上悄悄审视过一番。

有你看着,还有人敢欺负他么?童童道,你的担心实属多余,我看应该是有什么正经事。

谢玟沉默以待,不曾回复,但他越是熟悉萧玄谦,就越明白他这个学生如何如何克己复礼、孝顺纯良,即便处境落魄时也能露出轻松不在意的笑容,很少言及心事。

次日夜,门外脚步声徘徊不定,谢玟没有特意去寻找他,低着头说了一声:进来。

对方便推开门,门声轻弱,脚步也很小心。谢玟抬眼看向九殿下,见到他更换了一身衣饰,发丝微湿,外表并无受伤的痕迹。他侧耳倾听着细碎的雨声,屈指敲了敲灯前。

萧玄谦坐了过来。

谢玟递给他一支笔,埋首续记棋谱,淡淡道:你有功课要补上。就在我这儿写吧。

是。

他出口的声音极为嘶哑,像是已经拔干了水分,里面的沙尘在混乱地撞动、摩擦,几乎要崩裂他脆弱的声带。谢玟眉尖一动,重新抬起眼眸,注视着他的脸庞。

九殿下注意到老师的目光,先是跟他对视了一刹,然后又移开,像平常那样对他施以温顺依从的态度,这张俊美的、线条还未强硬的脸上,终于有一次露出伪装不足,勉强得几如薄纸的神情。

谢玟没有说话,仍是那样温和淡漠,没有什么攻击性地望着他。少年的衣袖没有挽起,他抬起手,姿势僵硬地拾起那支笔,墨痕浸润笔尖。

他写六国论,繁复的字痕在指下破裂。萧九原有一手好字。

谢玟道:不要写了。

九殿下紧紧地握住了笔杆,低声道:抱歉,老师,我昨天

松手。

谢玟探指过去,钳住对方紧握的笔杆,像是一种分寸极好、点到为止的争端,他稍稍用力,将之从对方的手心里抽出来,这样微妙的角逐只一刹,九殿下便依言松开了手。

萧九的神情变得更加难以控制,他愈发地无处掩藏,眸光几乎沉进阴影里,仿佛下一刻便要迸出被撕裂的崩溃。他的眼神落在谢玟的手腕上,不由自主地想着你要训斥我了吗?老师。

他做得还不够好。

他还如此卑弱,任人欺凌。

他还不能反击。

谢玟平日里待他是很严厉的,无故缺席、不曾告知缘由,确实应该责罚。但他此时关注的不是这些,也没有注意到萧玄谦细微的神色变化,而是道:把手摊开。

九殿下愣了一下,然后迟疑着展开手心。

谢玟按住他的手指,上面的斑斑血迹已被粗暴的洗净,裂口却还含着未愈的腥气,像是用力地挖掘了很久什么,谢玟隐隐联想一个格外触目惊心的画面,他不知道有什么事值得萧玄谦不借助任何工具。

谢玟道:这是原因?

是。对方仍这么倔强,不与他人分说心事。

谢玟便也不再多问,他只是说:怎么好像没有我在,你就很容易出事一样。

萧玄谦声音哑涩:是学生太贪恋您的庇护了。忘了防备。

也许不是呢。谢玟看着他道,是有些人会在心里把别人判定为弱者,然后去欺凌弱者,以获取心理满足,当这样做的人多起来时,不来踩一脚释放恶意的人,反而会显得不合群,这是一种恶毒的从众。

萧玄谦道:我不该让老师看到

我以前也见到过。谢玟继续记棋谱,低头边写边道,他说得是自己在少年宫教棋的时候,这一行讲究少年天才,那里的孩子岁数都很小,十几岁而已。因为格外贫困、因为排名倒数、因为体型丰满、因为孤僻不合群能被人挑出来的错误太多了。

老师九殿下道,您怪我么。

怪你?谢玟有些诧异,怪你出身不好没有夺嫡希望,还是怪你韬光养晦藏锋于内,所以颇多人质疑我的眼光?

这些话都正中萧玄谦惴惴不安的心,尤其是在此刻,他不敢确定自己所拥有的,因为那些东西不知会什么时候会被狠狠夺去,会被拆分得支离破碎。

他已经洗过了伤口,擦去了狼狈,可在谢先生面前,他仍旧像是随时被对方扔下的幼兽,对方明明有更多更好的选择萧玄谦迷茫不已,这样一个人,会是他可以倾心交付,而不必担忧随时被剥夺一切的么?

两人视线相对,谢玟素日里淡然如水的神情终于变化,他松懈似的叹气,绷不住严师的脸面,轻声道:我怪你太能忍了,我说时机未到,你就可以一直容忍下去。敬之啊敬之,哪来这么好的脾气?

萧玄谦浑身一滞,他不知道自己的字能被叫得这么好听。

谢玟按住他的手,还是没忍住给这孩子上了药。对方虽然还没长成,但骨骼已经生长得匀称宽阔,掌心粗粝,温暖不已。

我回来了。谢玟低低地道,你那群脾性顽劣的兄弟,不敢在我眼前做这些肮脏蠢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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