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9)(1 / 2)

谢玟看了他一眼,道:你让人把圣旨拟好了?

嗯。萧玄谦道,散骑常侍温瀚宇草拟。我看了一遍。

若是在京中,这事应该得有中书省中书监的参与,但毕竟不在皇城,一切从简。谢玟闻言起身,坐得更端正一些,他的晕车症状在路途中慢慢消退,也许是刚开始晕得太厉害,反而适应了。

他道:讲给我听听。

萧玄谦道:写得大概意思是,我为皇子时,在外遗有一女,这个消息传到京都之后,您作为本朝最受信任、我最珍重的大臣,领密旨寻找皇室遗孤,所谓病终,是为了保密和隐蔽、不让皇女受到反叛势力的威胁老师觉得可还圆得过去么?

谢玟一听就知道这人是在这儿蒙傻子呢,但这说辞应对一些离政治漩涡很远的地方官员、或是平民百姓来说,已经算是可以搪塞过去了。他瞥了小皇帝一眼,道:童童跟我长得这么像你让那群善于揣测的文官们怎么想?

我的态度还不明显么,我说是皇家血脉,就是皇家血脉。萧玄谦摩挲着他的手指,他们的想法,并不重要。

谢玟道:果然是听不进去谏言的暴君。

萧玄谦立即改口:你觉得不妥吗?我听你的。

谢玟并不是童童真的亲生父亲,他对这个小女儿在外的血脉归属没有意见,而系统自己也对此没什么感觉,她又不是人类,对这方面根本不关心,反正她也只会粘着谢玟。

谢玟对小皇帝这种忽略群臣百官的过分行径稍稍不满,耳提面命地嘱咐了几句。

小皇帝乖乖低头,诚恳至极地听从教训,只是距离却不知不觉地越靠越近。等谢玟说完,忽然发觉对方已经从安全距离突破防线,近至呼吸可闻了。

谢玟无奈道:你怎么

眼下萧玄谦的黏人程度比玉狮子还要高,他已经探索出谢玟不会抗拒的距离和方式,于是百般接近、变着法子地消融他的底线。萧玄谦低头很轻地吻了吻他这动作在过去的两天里发生太多次,总是不知不觉靠近、偷偷摸摸亲了一下,都要被他演变成一种可以接受的习惯了。

谢玟也从一开始的陌生诧异、到现在完全被磨熟了,他抬手擦拭了一下唇,数落道:不务正业,沉溺情爱,很不成个体统。

萧玄谦照顾他的面子,不提对方纵容自己、形同共犯的事情,只道:反正我们也是那种不成体统的关系。

谢玟盯了他一眼,微妙地想起一些旧事,没有过多思考便道:你在别人面前可没这么说过,一口一个恩师,恭恭敬敬,规规矩矩,原来只在我这边闹事撒泼。

萧玄谦用一种很难以形容的目光看着他,带着点试探地道:我是可以不规矩的吗?

谢玟:好好说话。

小皇帝果然收敛。车内的空气跟外面置换过片刻。温度稍降,萧玄谦合上那道车窗缝隙,将小帘落下,然后又用一种理直气壮的态度抱住谢玟,说是让他困了靠在自己身上休息,可以免除一些晃动,减轻眩晕感。

谢玟懒得跟他掰扯,他在这种无关大局的事上常常态度柔软,再加上对方说得并非没有道理,他人又不轴,也就任由对方做主并且没说出口的是,他也只对这人的怀抱有熟悉感。

对方的身上总产生两种矛盾的气质,尤其是最近一段时间,他一面能感觉到那股浓烈到窒息的爱慕和渴求,与这多年相识的熟悉感一拍即合,不可分离,一面又因为小皇帝的旧疾难愈、脑子里装得除了自己就剩下病,而感到犹豫徘徊、自保意识强烈。

舟车劳顿,车内小榻上的几案推到了一边,连同那些不重要的奏文也都堆到一起。萧玄谦安安稳稳地抱着他,即便冰天雪地,他也觉得自己仿佛是一只飘摇的风筝,风筝线终于塞进了对方的手中形同有了归宿。

这种安心感无与伦比,可以填满他的恐慌和迷茫,将情绪不稳定的程度降低。他实在是太需要谢玟了,这一点早在这些年的磨折里得到验证

对方死遁之后的第二月,那具空棺已在飘摇的风雪里重新覆上灰尘,无人将此事声张出去,皇城安静得一片死寂。

萧玄谦每日忙于政务,他如愿取得了至高的权力,而这权力所附加的、最盛大的礼物,却在残酷而冷峻地流失不见,与此同时,他得到所有、而又失去所有的躯壳,仿佛也在那个冬去春来、乍暖还寒的时节里流失温度、流失血液。

他想去寻找,想立即摆脱这种被遗弃的恐惧,但仅存的理智将他拉回人间老师选择如此决绝的方式离开,已抱死志,他们彼此之间的碎裂之声已响彻得足够彻底,足够走向一无所有的结局。

他必须忍耐。

这种忍耐耗光了他的精神,撕裂他空闲的每一个瞬间。专/制皇权的压制力越扩越大,陛下的喜怒不定就像是悬在每个人头顶上的一道雷鸣,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砸得人粉身碎骨。

当北方的京都寒意褪尽,迎来吹面不寒杨柳风时,萧玄谦手边正是几分无疾而终的寻找结果,他烧掉暗报,如同烧干净自己狂躁又流血的心。

那一日,恒王的小世子入宫探望温太妃。他那个瘫痪眼瞎、苟存性命的五哥萧玄泽,竟有一位这样灵巧的世子。而恒王的母亲,也是先皇唯一一位没有殉葬、且没有殒命的后妃。

萧玄谦从来不过问后宫,他一无皇后、二无妃妾,对温太妃也只是表面过得去,实则不闻不问,没有半分庶母情谊。这个有幸活到最后、而又不幸活到最后的女人,无法见到她的亲生儿子,在临终之前只能牵着小世子的手,泪水纵横。

小世子跪在她床边,不知是听谁的吩咐,在慈爱的庶祖母面前背出了《论语释疑》,温太妃猝然抬眸,苍白衰老的脸上惊现一种恐惧的神态,她用尽力气地捂住小世子的嘴,勉强、几乎支离破碎地说:不要说,不要说,换一个

冷眼旁观的萧玄谦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惧怕。

那个罪臣,那个不顾一切也要离开、也要死在去年冬日的人,他一想起来便满心炽热、又痛苦思念得难以忍耐的那个人,最初成名时,便是跟当时的谈玄大家辩论王弼的《论语释疑》。

正因如此,后来作为他学生的萧玄谦,几乎已将这些内容倒背如流。比起说是仰慕对方来说,某种念念不忘、而又模糊不清的爱慕,反而才是催使着他一遍又一遍牢记这些内容的主谋。

温太妃竭力观察他的身侧,发觉这位冷酷莫测的皇帝并没什么表情之后,悬心不已地交代了小世子几句,然后擦干眼泪,回光返照似的送走他,一直望着那孩子磕磕绊绊地跨过门槛,她才扶了扶散乱的鬓发,对皇帝道:您会怎样对他?

她在名义上是对方的庶母,而在身份上,比之登临九五的天子,却又卑如微尘。温太妃拖着油尽灯枯的身体,坐了起来,将发间的一缕银丝藏进簪后。

萧玄谦坐得很远,面无表情地望了她一眼。

小世子懵懂无辜,玄泽也早已妨碍不了陛下什么了。温太妃道,小孩子,不知道陛下的忌讳

什么忌讳。萧玄谦冷不丁地道,朕有什么忌讳?

说不清温太妃是将死之时的糊涂,还是毕生最后的清醒,她道:谢帝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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