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钺不会那么做。
他甚至可以想见,若是林诗懿还在他身边,也断然不会允许自己那样做。
再者说,强攻的结局谁也无法预见;即便他齐钺对自己和整个北境军有信心,坚信他们可以拿下丹城,他也无法预料出一个大略的战程时限。
若是战争的时间拖长,让斯木里有时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兵败无力回天,齐钺无法保证对方是不是会把满腔的怒火转嫁到手无寸铁的丹城百姓身上。
据之前的探报和今天荆望带回来的消息,此刻丹城尚活着的百姓不会比当年葬在裴城万人坑的数量少。
他不可以卖这个万一。
若是一招不慎,他不能原谅自己,林诗懿也不会原谅他。
“如此说来……”荆望也跟着叹气,“便只能由着夫人在丹城的太守府邸跟斯木里那种野兽周旋,自生自灭?”
“凭懿儿的智谋心性,既然现下斯木里有求于她,只要战事一天不起,她就一天安全。”齐钺起身走向床边,望着丹城的方向,“一旦战火燃起,我要以最快的速度踏平丹城——”
“她不肯随你回来,我便亲自去接她。”
言罢,齐钺眼中的柔情渐渐消散,嘴角忽然染上点阴冷诡谲的笑意,“况且,圣旨不是还没到吗?我得要在战前看看隗都这次又给我备下了哪些个好东西,才好安心去赴死,不是吗?再者说了,这仗迟早是要打的,我先向他卖个乖又何妨。”
是夜,再度潜入丹城太守府邸的荆望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也顾不上敲门的礼节了,一回生二回熟地差点又直接翻进林诗懿破屋的窗户。
他把脚跨上窗台的那一刻又想起了齐钺阴沉着的一张脸,吓得一哆嗦,连忙绕回大门前。
他抬起来要敲门的手还没挨到门框,就听见门内有人应道:“门没拴,进来吧。”
林诗懿正伏在案边撰写脉案,早已瞧见了窗外的人影;说不出为什么,她似乎就是知道今晚荆望会再回来。
“夫人!”顾不上什么礼法尊卑了,门一打开荆望就要拖着林诗懿走,“裴朗有问题,我要是帮不了你了他就更不行了!你还是得跟我回去找侯爷从长计议。”
“又在发什么疯!”林诗懿没好气地一把甩开荆望,“荆望你几岁啊?攻城在即,是你开玩笑的时候吗!”
“我没有!侯爷这会也还打不进来!侯爷他……不是,裴朗他……”荆望急得无语伦次,嘴里叽里咕噜地倒腾了好半天才说到点子上,“裴朗他就是当初打开丹城城门的奸细!”
十几年前丹城城破的事情林诗懿知道个大概;最起码朝廷公之于众的战报上白字黑字清清楚楚的写着,当年丹城守备军混入了北夷的奸细,在北夷人攻城战之前的夜里,悄悄地打开了丹城的城门。
荆望的话不需要说得再怎么清楚了,当年开门延盗、引狼入室的人,就是裴朗。
但林诗懿仍旧不解,他是裴正庸的儿子,是从裴城的万人坑里爬出来的活死人。
当年年少无知、胆小怯懦的裴朗,已经随着他无忧无虑的童年少时一起埋进了裴城的历史里。
亲眼目睹了裴正庸那殉了隗明河山的一跃之后,他对北夷人的恨意,不会比任何人少,难道他真的就为了活命会心甘情愿做了北夷人的走狗。
林诗懿不愿相信。
但若说是为了他那个得来不易的弟弟……
裴朗的命可说是张妈在万人坑里淘回来的,若说为了报恩,他紧张张妈在这世上最后的血亲,那还说得过去;可若是为着裴朔忍辱负重,那他开门前早该与北夷人议好了价码,怎么会混到如今要带着裴朔睡马棚的地步?
且单看裴朔那身子,便是没过过什么好日子。
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给她仔细的分析揣测再去一一核查,她只得直接向荆望挑明了心中的疑虑。
荆望得到的消息都是刚才去找丹城内齐钺安插的探子打听来的,关于裴朗的身世他根本一无所知,只怕因为整个丹城都没人知道,包括裴朔。
除了林诗懿。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叛变丹城……”荆望愣了半晌,他的脑子不适合分析这么复杂的人心,他只能把知道的都倒给林诗懿,“但我或许知道他为什么现在要睡在马棚里,因为在叛了丹城之后,他又反了斯木里。”
就在年前北夷人被齐钺追打一退再退终于困守丹城后不久,裴朗带着城中众人,干了件大事。
熬过了秋收,冬季农闲时,他带人挖了一条地道,从丹城南边直通城外。
“什么?”
林诗懿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她进入丹城的时日不短了,可却一直被困在太守府邸,其实关于丹城内的景况其实一直都是听裴朗的描述,她现在不禁心内起疑。
“所以丹城的人到底还好吗?黄曲之毒没有蔓延至丹城的百姓,是因为丹城已经逃空了?”
“这不可能。”她又接着似乎自语道:“几万人逃出丹城,就算探子不报,齐钺也不可能无知无觉。而且秘密的地道能有多宽,等不到几万人趁夜悄悄逃完,斯木里早就该发现了。”
“还有——”她继续分析,“若是能逃,他就算自己不走,也该早教裴朔走了。这说不通。”
“细节的事儿探子也不知道——”荆望低声道:“但据我所知,裴朗事败,才被关进太守府邸喂马。据那些探子说,平时里倒夜香清尸体的腌臜活计也都是叫他做,斯木里没杀他,瞧着像是要羞辱他……”
“士可杀不可辱”是中原人的话。
根据林诗懿这些日子对斯木里的了解,斯木里了解中原文化,能想到这么个法子教裴朗生不如死,林诗懿不意外。
可若裴朗明明就是当年叛变隗明的奸细,那便早就担不起什么气节名仕的名衔,如此说来,这斯木里又是在唱哪出?
若是当年他开城门是为了裴朔,那为何有生路的时候不叫裴朔逃在第一个?
这裴朗又是在唱哪出?
林诗懿听着荆望解释了一通,可方才的两个问题好像根本没变过。
问题虽然想不通,但所幸,林诗懿还有时间,“你家侯爷定在半月后开战,可是在等隗都的圣旨?”
这回轮到荆望惊大了眼睛,“夫人你是算命先生还是大夫啊?怎么连还在路上的圣旨都算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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