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林诗懿走前的吩咐, 说是要吊满一百天。
“将军!”荆望看在眼里更是急上心头,他两步上前想要查看齐钺的伤势, 伸出的手却是连碰都不敢碰那左肩上厚厚的白娟, “又是玄铁弯刀?”
以齐钺的身手,除了北夷弯刀客,他想不出还有谁能让齐钺再次身负重伤。
齐钺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帐内一度阒声, 卫达上前扶了齐钺坐下。
“隗都可好?”齐钺抬头瞧着一脸沉重的荆望, “岳父大人可好?”
“我走时倒没有听说相府有异样, 但相国大人到底年纪大了,收到北境袭营的战报, 只怕难免还是要忧心夫人。”荆望难得露出如此忧思深重的表情,“只是, 我在路上接到康柏的手信, 朝廷那边只怕是……不好。”
“料到了。”齐钺眸色一沉,似乎不想与荆望刚一见面就聊到如此沉重的话题,他话锋一转,“你上回信里说那小书生惹了麻烦, 你把他藏在了侯府里,怎么他都不当职了还能探到朝廷的消息?”
荆望走前康柏到底还是出了侯府,为求保险起见,他与康柏约定了驿站,荆望会在那等着康柏的平安信,朝廷的消息便是随着那封平安信一道传来。
荆望并未多想,“想是府里的人探来的消息,由他代笔传个信罢了。”
齐钺面色不悦地偏了偏头,“一个相识未几的白面书生,靠得住吗?”
荆望实诚地点了点头,一点没瞧出来齐钺对那些读书人好像带着天然的敌意,“将军,按康柏信上提到的时日算来,只怕圣旨到达北境前线,不会比我晚太多天。”
“该来的,总是躲不掉。”
齐钺这一句说得优哉游哉、懒散佻达,一点儿都瞧不出是马上要亲临殊死一战的阵前统帅,倒像是与家人商量着明日要不要去游湖泛舟。
但他言罢突然起身上前,霎时间连空气都变得凌厉。
“你准备准备,今晚就动身,去探了丹城的状况,再一并把夫人接回来。”
“夫人?”
“将军!”
卫达与荆望同时出声,而后又同时不明所以的望向彼此,面面相觑。
“你俩——”齐钺轻描淡写地伸手掸了掸甲胄上的薄灰,回身重新坐在方凳上,“谁先说?”
“将军!”卫达急急地上前一步抢过话头,“夫人走前说过了,您的左手若是还想要就叫您消停些!”
“怎么?”齐钺低低地垂着头,抬眸的颜色无限阴沉,“你觉得我一只手就收拾不了那群北夷人?”
“可是将军!”卫达急得顾不得再计较齐钺的眼色,“北夷人走了你还有一辈子!你才二十几岁……难道,难道以后的大半辈子要做个残废吗!”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齐钺还没来得及反驳些什么,倒是荆望再也憋不住了,“什么残废?夫人呢!夫人去哪了?侯爷你到底怎么了!”
“荆望你又忘了。”齐钺轻叹一声,“北境大营只有主将,没有侯爷。”
接着他递了个眼色,卫达便老老实实地把之前的变故复述了一遍。
“夫人……”荆望的面色带着些羞恼,他从来不是一个懂得隐瞒情绪的人,“那我这便准备一下,漏液潜入丹城。”
“慢着——”不比荆望的憨直和卫达的急切,齐钺的双眼已经洞察一切,荆望那点小心思自是逃不过他审视,“你什么时候得罪夫人了?”
“就是……就是……”荆望想起康柏被救那天自己对林诗懿的直言顶撞,直来直去的人也开始支支吾吾了起来,“除夕夜出事那天,我埋怨过夫人不关心你……”
“是吗?”齐钺若有若无地露了个笑,“应该的。”
荆望退下后卫达仍是直直地杵在大帐里。
“天儿都黑了,你当值也站在帐篷外面吧。”齐钺回身瞧了眼帐子里窄小的行军榻,“这么小的床也睡不下两个人啊。”
“将军!”卫达看见齐钺那一脸的满不在乎的表情便是更急了,“真的没法了吗?前些日子军部那么多催战的文书您不也都遮掩过去了?这一次就不能再想想办法?”
“没听荆望说吗?”齐钺走到行军榻边,已经开始更衣褪靴,“这次来的是圣旨,我能有什么法子?”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卫达急急地跟上去,替单手不便的齐钺更衣,“就不能再想法法子拖一拖吗?”
“没有这圣旨,我也不打算再等了。”卫达到底是战场上长起来的粗手脚的男人,总是不如寻常女子仔细,再怎么当心也还是碰到了齐钺的伤处,齐钺微微嘶声,“夫人还在丹城,不开战,她怎么可能答应与荆望回来。”
“妇人之仁!”卫达气得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慈不掌兵啊将军!你这话教老将军听了去该有多寒心……”
慈不掌兵,情不立事,义不理财,善不为官。
这是齐钺从小就书上看过的教诲,现在想来竟是讽刺。
“我齐钺一生对得起父亲,对得起大哥、二哥和娘亲,亦对得起隗明全境的百姓。”他喃喃低语,“唯独,对不起她林诗懿。”
“我听荆望的意思……”卫达也无奈地叹了口气,“将军与夫人不睦。”
“我岂敢与她不睦?”齐钺露了个笑,却是苦涩难明,“大约,是人家没瞧上我罢。”
“那你也不能为了个女人赔上条左手啊!”卫达说着便又动了气,“男儿七尺立于天地,天涯何处无芳草!”
“可我齐钺,就是要她林诗懿!”齐钺抬眼瞪了卫达一眼,“但我自有分寸,这战,非开不可了。”
北境草原内乱已起,无论谁笑到最后,也必然元气大伤。
且不说斯木里是否瞧得出、抓得稳这难得的上位时机,单说这一场内耗,就会打乱他在丹城的长期部署。
丹城的粮已经运回了草原,丹城内部只怕早晚无以为继,他之所以还不开战,一来是慑于齐钺接手后的北境军连连高捷,鼓角齐鸣地收复北境十一城的气势,想要暂避锋芒。
二来便是眼下将近的丹城秋收。
打起仗来的消耗自不比往常,既然后方已然短时间内指望不上了,那丹城今年秋收的粮草便是斯木里最后的指望。
齐钺猜想,若是自己所料不错,斯木里会在秋收后展开最后的殊死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