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紧着那些无用的规矩。”林诗懿回头弯了个笑,“他若能一生都活得如此憨直纯良,也是好事。”
“咳咳咳……”
卧榻之人几声轻咳,林诗懿忙回身查看,刚伸出手要搭脉,那人却烫着了似的缩回了手:“男女授受不亲!夫人,这如何使得!”
听到夫人二字,林诗懿愣了片刻,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梳了妇人发髻。
再不是未出阁的姑娘了。
“无妨。”林诗懿莞尔,“我是大夫。”
“大……大夫?那么说是你救了我?”男子诧异了许久,突然直起半截身子欲抱拳作揖,“是小生唐突恩公,失礼失礼。”
“不必拘礼。”林诗懿颔首示意,“身子不好便躺着吧,再出了问题忙活的还是我。”
男子面露愧色重新靠回床榻,“小生康柏,给恩公添麻烦了。”
“大夫本是治病救人,算不得麻烦。”林诗懿摆摆手,“你也不必一口一个恩公叫我,我姓林。”
“是,林夫人。小生……”
康柏尚未醒时林诗懿便把过脉,额头只是皮外伤,荆望那一脚也的确是收了力道,不曾伤及肺腑,刚才骤然昏厥,是吓的;至于昏迷不醒,则一半是冻的,一半是饿的。
林诗懿瞧着康柏仍旧青白的脸色,大概明白对方这是心病,“我这人不拘着规矩,康公子有话但说无妨。”
康柏闻言脸色又难堪了几分,“这诊金和药钱……”
“无妨。刚不是有人踹了你一脚么?诊金自有他来付,药也是他府上的,该是他赔给你。”林诗懿瞧着康柏一脸如释重负的模样轻笑出声,“倒是你,这寒冬腊月里不吃饱穿暖,倒在大街上若无人看见,过上几个时辰只怕是华佗在世也是无力回天。”
“教林夫人见笑了……”康柏羞愧垂首,“小生本是文帝四十六年进士及第,现在户部银库做些点货记账的粗活,潦倒窘迫,让夫人看笑话了。”
“进士及第?”林诗懿蹙眉,“我朝进士及第当可入翰林院至从六品修撰或正七品编修做起,你为何做了三年反而……”
林诗懿说不出口,户部银库记账的府吏,无品无阶,久试不第的落魄秀才都不一定瞧得上那位子。
康柏本也是北境偏乡的农户出身,三年前进士及第,却因出身贫寒,既不认得什么贵人牵线搭桥,也没有富余的银子疏通门路,一直留在隗都等待官职后补。
这一等便是三年。
而北境在这三年里始终没有太平过,战火虽是还没有燃到康柏的村子,但穷人们却已经快要过上易子而食的日子。
解释到这里,康柏也是红了眼眶,垂眸道:“康柏无才无能,若还要守着文人的气节,我娘在老家便只能将我妹妹买去给人做童养媳,换些银子养活我弟弟了。”
林诗懿一路听下来也是思虑渐重,史书经略她前世读得不少,深明历朝历代凡外患者,必有内忧。
北境战乱连连,若说朝廷之上各个恪尽职守,廉洁奉公,她是不信的;但也绝不敢想竟有大把的人敢如此明目张胆,尸位素餐。
她甚至隐隐觉得当年齐重北百战不殆,却在一夜之间一溃千里,或许已不仅仅是主帅失职这么简单。
她思虑良久,心下已有谋算,定要与林怀济好好商议此事,便道:“既如此,你便在我府上歇下,寻官位的事,总要待年后细谈。”
“那可不成!”康柏闻言一惊,立马欲掀被起身,“康柏尚有要事在身,万万不可误了!”
“何事比性命还重要?你这一身薄衣出门,真真是盼着冻死街头!”
听出林诗懿语中已然带着薄怒,康柏长叹一声。
“说来惭愧。康柏此去,是去求官的。”
康柏此前在户部当差,偶尔听见几位大人闲话,说定北候得胜归朝,正是炙手可热却行为却怪异,一不收敬礼,二不吃酒席;便想着如此清流纯臣,自己带了所作文章前去,没准能碰碰运气……
康柏言及此处已是羞愧难当,停了片刻才硬着头皮道:“若是等到年后,定北候走了,康柏便不知还能去寻谁……”
林诗懿闻言不解,“你好好的去拜会定北候,何以闹得满脸是血?”
康柏之前慨叹身世境遇,一时间竟是吧正事忘了,此刻闻言大惊,“对了,我刚行至咏柳巷外……”
行至咏柳巷外岔路,康柏不辨方向,巧遇一商队途径,他上前问话却不料脚下一个趔趄,撞上了对方一人,岂料对方衣摆被他不慎掀开一角,竟是露出一柄森森的弯刀。
“我当时转身便跑,一直回头留意是否有人追赶,便……”康柏有些难为情的抹开过脸去,“没注意前方,这额头便磕在了墙上……”
“哐啷”一声巨响似有重物坠地,林诗懿回头看见门口荆望手中的暖炉已经砸在了脚边。
“你刚才说的是哪!”荆望一个箭步上前双手揪住康柏的前襟,目眦欲裂,“你再说一遍你刚才看见弯刀是在哪!”
作者有话要说:不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改编自《忆江南·多少恨》【作者】李煜·五代
原文: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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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苍鹰死士刀簇新
康柏本就是个没见过什么大场面的本分读书人,兼之一场大病初醒,这会被人揪住衣领一通摇晃,险些把刚聚回来的三魂七魄又摇散了架,吓得根本顾不上答话。
荆望急得双眼冒火,一把丢开愣成木头的康柏转身便要走,却被林诗懿一把拦住。
“那是候府,有护院有亲卫,不差你这一个。”林诗懿抬眸道:“你总该先把事情问个清楚。”
“有个屁!”荆望一把撂开林诗懿的手,“未免圣上疑心,侯爷这次回隗都一共就带回来二十人,现在除了我,另外十九个都猫在相府外的雪地里!”
昨天夜里,齐钺从北境前线带回的二十个亲卫都接到了同一纸军令——
明日一早护送夫人回府后轮班值守相国府,直至夫人返家。各自隐匿行踪,勿现人前。
“那是玄铁弯刀啊!侯府那几个废物脓包护院顶个屁用!”
荆望第一次这样愤恨地盯着林诗懿,全然不顾礼仪尊卑,近乎满眼皆是战场厮杀的男儿血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