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诗懿神医之名非虚,那日搭脉虽是心绪不宁,但齐钺的的伤患明显却是不难把出。
肩胛外伤应是战场刀剑无眼,只待静养并不至于落下病根,也不可能导致现下高热不退,倒是内腑病灶她一时间尚未查明,如今看来当是病得不轻。
隔着轿撵垂帘,林诗懿沉声道:“想救你家侯爷吗?”
荆望闻言点头连连,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轿撵中的人本应看不见。
林诗懿也不多做计较,直接打帘内伸出一只手唤道:“你过来,我问什么,你便答什么。若有虚言,便请你家侯爷另觅良医。”
荆望不敢怠慢,连忙凑上前去点头称是。
“你家侯爷残躯抱恙。”林诗懿收手放下帘子,靠回软垫上问道:“为何还要去御前行走,冲撞圣驾?”
“我……”荆望闻言一愣,支吾半晌,“这不能说……”
林诗懿不恼也不急,幽幽在轿内喊了声,“起轿。”
“别别别——”荆望可不是那沉得住气的主儿,忙伸手拦下轿子,凑到帘边悄声道:“侯爷已经几天下不来床了,可今天是约定交还玄武符的最后一天……”
隗明王朝立国之初曾铸青龙、朱雀、白虎、玄武四块兵符分别交由四位开国将领,以之为兵权之象征镇守四方。
而代表北境第一统帅的玄武符本由齐家先祖世代守护。
不料另三方将领先后拥兵自重,渐成肘腋之患,更有人画地为王,企图分裂王朝。
兵祸平息后历代隗明帝王着力削弱各方兵权,三方势力渐微,唯独北境战事频发,齐家一直手握重权。
直到疑心甚重的隗文帝继位,齐重北接过玄武符后,为安君心,主动上交了玄武符;各方本就再难成气候的将领也只得纷纷效仿。
至此,四境兵权终于被隗文帝稳稳握在手中。
直到三年前北夷再度来犯,齐钺虽自请领兵迎敌,但除开齐家世代簪缨的名头和一个定北侯的虚爵,他也不过是个背负战败辱国骂名的毛头小子。
朝堂之上议和之声难消,为表主战决心,也为力排众议,隗文帝重新请出玄武符,交予齐钺,以安军心。
上一世虽是不问外事,但隗明王朝史册林诗懿却是读过,果然这一世的齐钺也是接过了玄武符的威势才名正言顺的号令大军。
可交还玄武符这一段却是上一世没有的……
他齐钺到底想做什么。
“神医?”见轿内久久无言,荆望试探着唤了一声。
林诗懿被这一声唤回思绪,“战事未歇,国境未安,圣上为何要你家侯爷交回玄武符?可是定北侯有不臣之心被圣上瞧出来了?”
“可不敢乱说!”
这一句“不臣之心”吓得荆望一个激灵,差点一屁股跌坐地上,于是能说的不能说的便一股脑全蹦了出来。
“这玄武符是我家侯爷自请交还圣上的!我家侯爷还自请削爵去封,只是圣上心疼我家侯爷才没允,只收下了那玄武符。”
如此战况之下,便是市井里的草莽流民也明白,北境缺不得一个齐钺。可但凡全天下都知道缺不得的那个人,便会是皇帝心尖上的那根刺。
齐钺的权早晚要削,但此时却不是上佳的时间。
如此说来,收回玄武符便成了遏制齐钺一家独大的上上之策。
林诗懿细细思忖,这些道理她能看懂,齐钺又怎会不知。
眼下只要齐钺不提,隗文帝就是对他如何忌惮,也断不会在此时寒了忠臣良将的心。
那他为何要自请交还玄武符?
为求帝王一个安心,为保齐家百世贤名,那他从一开始便不该求娶宰相嫡女。
即是连被人诟病垂涎相府权势都不怕,又为何会为了虚名交出实实在在握在手中的玄武符。
齐钺到底想要什么?
林诗懿阖眸半晌却始终寻不到答案,只得恹恹道:“你家侯爷为何要自请交还玄武符?”
“不知道。”荆望抓了抓脑袋,“侯爷就说要去换他这辈子最重要的东西,也不知道是个啥,能比玄武符还好?”
林诗懿闻言捏着轿厢沿框的手渐渐收紧。
齐钺用玄武符换来什么,只怕天下间没有比她更清楚了——便是那纸要她与齐钺尽快完婚的圣旨。
林诗懿起先一直不解齐钺到底用了何种雷霆手段,能在这短短几天内边打消了隗文帝对军权、相权联姻的顾虑。
不曾想竟是主动交出了兵权。
可玄武符积威已久,又可统领四境之内最是强大的北境大军,如论如何看都要强于林怀济手中的相权。
如此看来,齐钺此招竟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若仅仅是因为要与自己赌上那天的一口气,便是万万的不值当。
林诗懿越想越是憋闷,不禁一把拍向轿门,自语出声,“齐钺!你究竟想要什么!”
一骑轻骑快马踏雪而来,齐钺行至轿边一拉手中马缰,骏马前蹄离地,一声嘶鸣。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神医好像正有话问我。”齐钺轻抚爱驹调笑道:“那日我在圣上面前说的话你怕是早已经跟秦韫谦打听过了吧?我亦不怕今日当着众人再与你说一遍——”
“但求一个林诗懿。”
“你!”林诗懿气得一时语结,半天才憋出四个字:“登徒浪子。”
她前世爱过的齐钺从来隐忍克制,当不会如此。
齐钺闻言不怒反笑,随手解下腰间佩剑竟是要去挑开轿撵垂帘,嘴上还放浪道:“你是说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