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二人尽皆沉默,一旁默立良久的秦韫谦才开了口,“表妹心思缜密,既如此,想必抗旨的理由也是想好了。”
“没有。”林诗懿莞尔轻笑出声,仿若珠落玉盘瞬间划破满室低沉,“爹爹便说女儿已有婚约在身便是。”
“不可!”林怀济轻松不起来,他面色一沉,冷声道:“事关名节,你怎会说出如此戏言。以后还想不想嫁人了!”
“不想。”林诗懿也收了笑,正色道:“女儿陪爹爹一辈子。”
林怀济对着自己的宝贝女儿向来是无计可施,粗粗的喘了几口气只憋出两个字:“胡闹!”
“表妹此法可行。”秦韫谦难得地打断了父女二人的交谈,长长一揖,“若得姨丈大人不弃,小侄明日便呈上聘书,聘书上的日子也会往前改一些。”
其实林怀济的“胡闹”二字,并非全无道理。
林诗懿相府嫡女,真是许了人家也不可能是无名之辈,必是有迹可查。可无论隗都世家子弟还是朝堂青年俊杰,谁敢在这时候出来当面驳了圣上的颜面,还连带着得罪凯旋而归、风头正劲的“国之肱骨”?
林诗懿不想嫁人是发自肺腑,但若说她已是许了人家,真真只能是戏言一句。
但若说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做这事儿,便只能是秦韫谦。
他与林诗懿母家三代远亲,又得林怀济如父如师相待。若言一句竹马青梅婚约早定,必能令人信服;且也只能是亲近如斯,才能随意改了那聘书上的日子,又加之——
“他日表妹若能觅得良缘,悔婚之事大可由表妹来提,定不损了相国府声誉。”秦韫谦只一眼便明了林诗懿的心思,“若是姨丈和表妹信任,韫谦不求与表妹鸾凤和鸣,但求一世相敬如宾。”
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
凛冬日暮的将军府邸门禁森严,是一如上一世的冷清落寞。
只是廊下望雪的美人儿换了雪中舞剑的儿郎。
萧萧朔雪中的齐钺看见亲卫疾步走来,停下动作抱剑而立,褪去甲胄的他只着一件单薄的里衣,额间却虚虚地拢着一层薄汗。
亲卫靠近轻声耳语了几句,齐钺本就拢着寒风的脸便一分分地沉了下去,几声急咳之后从齿缝里挤出三个字——“秦、韫、谦!”
“我已经说过了,我们家大夫腿脚不便,不出诊!管你是侯爷还是公爷,实在动不了了便寻轿子抬过来,别围在这儿了,没看后边儿这么多病人排队呢?”
付妈妈本就是个大嗓门,平日在相府里已是费劲儿地收敛着了,这会放开了喊,就算是在帘幕之后也能嚷嚷到教对面街听见。
而一旁的林诗懿双目微阖,凝眉捻着手中细丝,似是对外界一切无知无觉。
手中细丝突然一松,林诗懿睁眼便瞧见几条丝线垂了下来,紧接着是一只男人的手伸过帘幕。
“你是哪里来的?懂不懂规矩?悬丝诊脉!悬……”
付妈妈护主心切,当即惊声大喝,帘外男子的身旁的小厮被她这一嗓子惊得捂住了耳朵。
“行医讲究望、闻、问、切。”伸着手的男子声音沉毅坦然,打断的付妈妈的呼喝,“我沉疴难愈,久治无门,不过是盼着神医能瞧得仔细些。都道医者父母心,想必神医定能允了我这次放肆。”
“你……”
付妈妈刚要出言相护,却见往日里沉静如水的林诗懿突然黑了脸,林诗懿抬眸瞧她一眼,便惊得她把后面一马车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
什么爱恨尽抛前世,什么一颗真心已死。古井不起波澜,只是因为没有风能吹得进去。
可她林诗懿,毕竟还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活人。
一池水被风皱,便再难水波不兴。
这只手曾挑开她的喜帕,这把夹着边塞风沙的嗓音曾与她说过“和离”。
她到死也不能忘记,这个人,她爱过,也恨过。
然而最终却好似躲不过的宿命,乱了她一池风平浪静。
躲不过,便只能迎上去。
林诗懿掏出一方锦帕,覆上帘幕前伸进来的腕子,紧张到没有发现男人颀长带茧的手指在触到锦帕的一刹那也微微地颤了两颤。
但毕竟重活一世,起码表面上的慌乱她已经学会了收拾。
她沉了一口气隔着锦帕搭上脉象,稍平的心境又是一惊。
脉沉而数,病在筋骨,亦在肺腑。
齐钺的伤,竟不是装的。
医馆闭门后林诗懿又对着脉案整理了许久,不单单是她疑虑前世的齐钺并不该在这时受这样重的伤,更主要的是想将自己收拾的更好些再回去,不想教林怀济忧心。
当她步出医馆时,软轿已经候在门外;她瞧着夜色,觉得这一晚的天特别暗。
岁暮阴阳催短景,天涯霜雪霁寒宵。
“走走罢。”她接过付妈妈递上的金丝暖炉时淡淡地说。
借着满街的万家灯火,林诗懿低头踏着满地的积雪,一脚深,一脚浅。
她曾在前世的梦里梦见过7岁的齐钺拉着她的手,一路从仲夏迈过深秋,走进这样的一场雪里。
齐钺走在她身前,已然是高大挺拔的少年,她绯着双颊拽着齐钺的衣袖,踩着齐钺踏出的雪坑,每一步都走得那样稳。
就这样幽幽地走着,直到她抬头,那个雪地里的背影便真的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竟真实得让他分不出是前世的一轮荒唐旧梦,还是今生的一场眼花缭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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