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颤抖飘忽的声音,还是泄露了她此刻的真实心情,怎么能不害怕呢,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的事,且不止关系到自己的命,还关系到她和宇文承川的孩子的命,她纵然再胆大包天无所畏惧,也会害怕的好吗?
顾蕴此时的确还疼得不怎么厉害,但额头上依然有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既是热的,疼的,更是怕的,闻言声音有些发颤的道:“我不害怕,这世上那么多女人都能平安生下孩子,我自然也能,何况我这里太医和稳婆都是最好的,我一点都不害怕……”
这会儿陈淑妃便正亦步亦趋的跟着顾蕴,在与她说话儿:“娘娘且不必着急,也不必害怕,王太医已经在外面坐镇了,稳婆与医女也都候着了,都是太子殿下亲自挑的人,但有一丝一毫不可靠,也进不了崇庆殿,断不会让娘娘和小殿下有事儿的……娘娘这是头胎,可能时间是要长一些,但娘娘如今已快足月了,纵提前了几日发作,也算是瓜熟蒂落,到时间了小殿下自然会出来的,等将来娘娘生二胎时,便什么都知道了。”
陈淑妃如今与贤妃一起代掌六宫,便不与顾蕴交好,太子妃生产这样的大事,她少不得也要过来东宫坐镇指挥,何况她还与顾蕴交好,是以一得到消息,草草换了件衣裳,便带了人直奔东宫而来,便有太子殿下坐镇,多个长辈,多个过来人,多少也能让他们安心些。
顾蕴也还没有进偏殿内早已收拾布置妥帖的产房,正由白着脸的四公主和白兰一左一右扶着,一边在殿里缓缓走动着,一边与陈淑妃说话儿。
以为会见到的乱成一团的景象却没有出现,而是殿内殿外所有人都各司其职,一副井井有条的样子,却是秦良娣和冬至两个人合力的功劳,二人都知道顾蕴这一胎有多重要,他们母子对自家殿下又意味着什么,自然是要把一切都安排妥帖,让自家殿下和娘娘没有后顾之忧。
宇文承川自不知道众亲贵重臣在想什么,纵知道也暂时顾不得去管了,彼时他已一路狂奔回了东宫,直奔崇庆殿。
柯阁老等人则是攥紧了拳头,满心只剩下一个念头,太子妃这一胎可千万要是女儿才好,若能因为这一胎伤了身体,以后都不能生了,那就更好了!
吴阁老白阁老等人自是不必说,都是紧张中透着兴奋与期待,太子妃若能一举得男,那便是太子殿下的嫡长子,皇太孙,国本愈加稳固,其他人想得再多又如何?
大家遂跪了安,鱼贯退出了懋勤殿,这才不再控制各自的情绪,任其多少带出了几分到脸上来。
余下皇上又与众亲贵臣工议了一回事,见大家都有些心不在焉的,知道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什么心,大家都紧张着太子妃这一胎能不能顺利生产,关键会生个儿子还是女儿,皇上自己也是一样,索性命大家都散了。
宇文承川满脑子的浆糊,根本不知道皇上说了什么,只恍惚听见了皇上让他先回去,忙应了一句:“那儿臣就先告退了。”便急匆匆离开了懋勤殿,好在这一次,总算没忘记给皇上行礼了。
因笑着接荣亲王的话道:“可不是,我们这些过来人,当年还不是一步一步走过来的,太子,你且先回去罢,今儿不必过来了,待太子妃平安生产后,再打发个人过来向朕报喜即可。”
皇上倒是没想那么多,他既暂时没有换太子的打算,自然也希望宇文承川早得嫡子,稳固国本,何况于私来说,添丁进口于哪家都是好事,天家也不例外,皇上作为过来人,又怎么会与宇文承川一般见识?
委婉的替宇文承川向皇上开脱,以免皇上觉得他不将自己放在眼里。
又笑向皇上道:“太子殿下这个样子,倒让臣弟想起了当年得策儿时的情形,那时候臣弟比殿下还要慌张呢,臣弟以为自己就够可笑了,没想到之后皇上得太子殿下时,臣弟说句实话皇兄别恼啊,您那般英明神武,泰山压顶面不改色的人,竟也急得只差上房揭瓦,让臣弟暗地里笑了好久呢,一晃便已是近三十年过去了,我们也都老了!”
还是荣亲王忙忙拉住了他,笑着说了一句:“太子殿下别着急,这女人生孩子可不是一时三刻的事,从发作到真正生产,再快也得好几个时辰,本王可是过来人,所以殿下只管安心留下继续与皇上和大家议事,待皇上让大家散了时,再回去也不迟。”
所以何福海忽然匆匆走进来,行礼后才说了一句:“东宫方才来了人求见太子殿下,说是太子妃娘娘发作了。”,宇文承川便如被人踩了尾巴的猫,惊得什么都顾不得去想,径自便往外面冲去。
谁不知道女人生孩子是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的危险事儿,何况她自有孕以来,便一直不顺,好容易快要生产了,偏又遇上了自己最敬爱的外祖母去世,她的身体又岂能不受到心情的影响?老天爷可千万要保佑他们母子都平安才好!
这些事情固然让宇文承川心里时时都紧绷着一根弦,然即便这些事情都捆在一起,也及不上他对顾蕴和她腹中孩子的担心。
而且平大老爷这一丁忧,户部的职位势必将有人接替,有白阁老这个尚书在,他又自来是亲东宫正统的,倒是不必担心他提拔别人的人来接替平大老爷的位子,可再是自己人,又怎么及得上平大老爷这般让人敢随时把后背对着他?
可这样一来,他此番的功劳不是白立了吗,等三年后他再起复时,谁知道内阁和朝中已是什么情形,要知道即便旁人只比他早入阁一日,论起资历来也比他老,将来就等比他先入阁的人都致仕了,才能轮到他做首辅,谁知道他有生之年还能不能等到那一日?
奈何偏在这当口,平老太太去世了,平大老爷作为长子,怎么也不可能夺情,便皇上肯,他也必须推辞,他是注定了要宣麻拜相的,那就更容不得名声有半点瑕疵,亲生母亲病逝了,还不丁忧回家守孝,是怕天下人的唾沫淹不死他是不是?
除此之外,宇文承川还要忧心平大老爷回来后丁忧的问题,好容易此番平大老爷立了大功,而且因为西南之乱,细究起来竟与柯阁老脱不了干系,只暂时朝中还没人知道而已,等他回来后,把事情与皇上一禀明,柯阁老势必要受到牵连,届时致仕应当就是板上钉钉了,那倒是正好可以替平大老爷腾位子了。
彼时皇上正召了他和内阁并军机处的要臣,和几位实权亲贵在商议东征军粮草供给的问题,虽说如今天气已经转热,局势于大邺越来越有利了,但在取得决定性的胜利之前,那么十几万张嘴要吃要喝,怎么也不是小事,所以近段时间以来,满朝自上而下操心的第一大问题,便是这个了。
宇文承川是在懋勤殿御前奏对时,接到顾蕴发作了的消息的。
☆、第二百七一回 初为父母
“生了,生了,是位小殿下呢,快去向太子殿下报喜!”
产房里终于响起的欢呼声,让宇文承川狂喜之余,双腿竟是软得再支撑不住浑身的重量般,趔趄着便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只觉以往受再重的内伤外伤都未能让他似此刻这般脆弱过。
冬至唬了一跳,忙几步上前急声问道:“殿下,您怎么了?王太医,王太医,快过来给殿下瞧瞧。”一面说,一面欲扶宇文承川起来。
宇文承川却忽然自己站了起来,拔腿便往产房冲。
才冲上台阶,原来守在门口的一众宫女嬷嬷便都忽剌剌跪下了:“殿下,您现在不能进去,里面血气未散,实在太不吉利了,嬷嬷们也要给太子妃娘娘和小殿下收拾一番呢……”
话没说完,接触到宇文承川带着冰渣一般的目光,便都不由自主的低下了头去,再不敢多说一个字,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冲进了产房,自然,更没有人敢说方才太子妃娘娘就骂太子殿下的大不敬之举了。
宇文承川冲进产房,两个稳婆正在给孩子洗澡,他也顾不得先看孩子一眼,直接便冲到了顾蕴床前。
正给顾蕴收拾善后的另两个稳婆唬了一跳,忙红着老脸道:“殿下,奴婢们还得给娘娘收拾换洗一番,殿下且先去瞧瞧小殿下罢,待奴婢们给娘娘收拾妥了,再过来看娘娘也不迟。”
知道这位主儿是个宠妻如命,视规矩如无物,更不忌讳吉利不吉利的,如今也不奢望能再将他请出产房了。
宇文承川却已充耳不闻的蹲下身,握住顾蕴的手,在深情而爱怜的注视她了。
她显然吃了不小的苦头,头发全部汗湿了,这会儿还有几缕凌乱的贴在额头和脸颊上,黑白相映间,衬得她的头发更黑,脸却更惨白了,嘴唇下还有一圈深深的牙印,应当是她痛得受不了却仍只能咬牙坚持时,自己咬出来的。
她整个人就这样静静的躺着,一动也不动,若不是她的胸脯还在微微起伏着,鼻翼也在微微翕动着,宇文承川都要以为自己已经失去她了……他不由又是心疼又是后怕,顾不得两个稳婆还在,将顾蕴的手握住唇边,便深情的吻了起来。
好在两个产婆这会儿已是见惯不怪了,他看他的吻他的,她们忙活她们的,总算替顾蕴收拾妥帖,并替她擦拭了一遍身子,换上了干净的衣裳。
彼时孩子也已经收拾妥帖了,稳婆之一忙将其小心翼翼的抱着,送到了宇文承川面前:“太子殿下,小殿下收拾干净了,您看,小殿下生得多漂亮啊。”
宇文承川这才看了一眼孩子,然后便撇了撇嘴,嫌弃的道:“又红又皱,跟个小猴子似的,哪里漂亮了?”话虽如此,眼里的温柔却是满得要溢出来,心更是软成了一团,这是蕴蕴为他生的孩子,他终于做父亲,终于有一个完整的家了!
“有你这样说自己孩子的吗,这是亲爹吗?”顾蕴微弱的声音忽然响起,让宇文承川霎时满脸狂喜的转过了头去,“蕴蕴,你终于醒了!”
顾蕴白着脸仍很虚弱,但睡了一会儿后,总算恢复了一点儿体力,无力的点了点头,笑道:“是啊,我这会儿已经好多了,殿下不必担心,孩子呢,快把孩子抱近一点我瞧瞧。”
宇文承川闻言,忙要伸手自稳婆手里接过孩子去,手都伸出去了,才想起自己貌似没洗手,忙又收回来,在自己的衣裳上狠狠擦了几下,才再次伸出了手去。
只是他的手才一挨上孩子,便触电般再次收回了,那么小,那么软的一个小东西,他又粗手粗脚惯了的,万一不慎弄痛弄伤了,不说蕴蕴了,他自己定也会心疼得什么似的。
因忙命稳婆:“孤如今还不会抱孩子,你抱近点给娘娘看。”
稳婆忙应了,将孩子小心翼翼送到了顾蕴面前,顾蕴这才终于看到了自己辛辛苦苦怀胎十月,又九死一生才生下来的小东西,与她血脉相通的珍宝!
孩子包在大红的刻丝襁褓里,的确如宇文承川所说,红红皱皱的,还有点儿肿,这会儿闭着眼睛,也看不出眼睛大不大,只看得见鼻子和嘴巴都好小,如今唯一能让人称道的,也就是生了一头好头发了……顾蕴的眼圈一下子红了,含泪笑嗔宇文承川道:“哪里丑了,明明就这么漂亮,我就没见过比他更漂亮的孩子。”
宇文承川见她红了眼圈,自己也忍不住眼眶发热,道:“是,我也没见过比他更漂亮的孩子,我这不是要假意谦虚一下吗,实际我心里的高兴简直都不知道要怎么形容才好了。”